一步踏入光柱，时空仿佛在瞬间被拉长、扭曲。陈洋感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躯壳，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着，冲入了一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长河。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四周是流动的、闪烁着无尽光点的混沌虚空。那些光点，细看之下，是一个个微缩的历史片段，文明的剪影：钻木取火的火星，陶器上稚拙的鱼纹，青铜鼎中沸腾的肉羹，丝绸之路上的驼铃，盛唐宴席上的歌舞，市井巷陌的炊烟……它们如同河底的金沙，在无尽的混沌之河中沉浮、闪烁，共同构成了这条奔流不息的——“文明长河”。
陈洋立于这长河之上，感觉自身渺小如尘埃，却又仿佛与这长河融为一体。他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生命力，也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名为“变化”的律动。新生与消亡，融合与裂变，辉煌与沉寂……这一切，构成了文明前进的旋律。
林晓雨的身影在他身旁缓缓凝聚，她的意识体也进入了这片空间，脸上带着震撼与警惕，手中的探测设备在这里已完全失效，只能依靠最本能的感知。
而在长河的“中央”，那片相对“平静”的虚无之处，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影。
他身形清癯，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灰白色长衫。面容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五官依稀能看出与陈洋父亲陈远舟有几分相似的轮廓，但更加瘦削，也更加……空洞。他的眼神，是真正的“空”，仿佛两颗失去了所有星辰的宇宙，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虚无。
他就是无味。乏味盟的盟主，陈洋父母曾经的师弟，也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没有看陈洋，也没有看林晓雨，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条文明长河，落在了某个更加遥远、也更加绝望的地方。
“你来了。”无味的声音直接在陈洋和林晓雨的意识中响起，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冰冷，“带着远舟师兄和青竹师姐的……期望。”
陈洋凝视着他，体内六器之力在这精神空间内依旧流转不息，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与周围文明长河的波动隐隐抗衡。“无味，收手吧。你所追求的‘永恒’，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
“死亡？”无味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陈洋，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比哭更令人心悸，“你所谓的‘生’，又是什么？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凝聚了数代人智慧与情感的独特风味，在所谓的‘时代洪流’中，如同沙滩上的字迹，被一波波浪潮冲刷，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陈洋却能从中听到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深沉的痛苦。
“我见过，”无味的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江南水乡那家做了三百年的定胜糕，因为老掌柜去世，子孙无人愿学，那独特的米香与花甜，彻底成了故纸堆里的记载。我见过，川西深山那个部落祭祀时才制作的‘百草汤’，因为年轻人外出务工，古老的草药辨识知识失传，那蕴含山林精魄的苦涩与回甘，再也无法重现。我见过，无数的地方小吃、家传秘方、独特的烹饪手法……它们曾经那么鲜活，那么充满个性，最终却都敌不过时间，敌不过‘变化’……”
他的目光扫过文明长河中那些闪烁的片段，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波动，那是一种……巨大的悲伤与厌倦。
“远舟师兄和青竹师姐，他们总是那么乐观，相信‘传承’，相信‘创新’。他们认为，只要精髓在，形式可以变化。多么……天真。”无味摇了摇头，“变化，就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可能更好，但更可能……是失去，是劣化，是最终彻底的遗忘！每一次所谓的‘创新’，都可能是在远离最初的那个‘真味’！每一次传承中的微小偏差，累积起来，就是无可挽回的谬误！”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偏执的尖锐：“看看这条河！它看似奔流不息，充满生机，但其中湮灭的、被遗忘的，远比留存下来的多得多！这无尽的‘变化’，带来的不过是无尽的‘失去’之苦！”
陈洋沉声道：“所以，你就要扼杀所有的变化？让一切都变成你那种毫无生气的‘乏味’？”
“扼杀？”无味重复了一遍，空洞的眼神中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弱而冰冷的光，“不，是‘保护’。是‘永恒’的庇护。”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条文明长河：“我将建立一个永恒的味觉基准——‘原初之味’，一种绝对安全、绝对可控、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没有任何文化负担的‘基础味道’。所有的食物，都将被归拢到这个基准。没有差异，就没有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更好’或‘更坏’；没有‘更好’或‘更坏’，就不会有因失去‘更好’而产生的痛苦！这才是对美食，对依赖美食而存续的人类情感，最根本、最极致的‘爱’与‘保护’！”
他看向陈洋，眼神中竟然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而你，陈洋，你和你父母一样，还在执着于那些终将逝去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变化之美’。你们才是真正的残酷，是看着美好事物必然消亡，却还歌颂过程的‘帮凶’。”
林晓雨忍不住出声反驳：“你这是因噎废食！失去了情感的波动，失去了文化的差异，人还能被称为人吗？那和机器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