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多都倾向于认为这是加百列,或者至少是一幅“正常”的天使画像。
粟绾见大家都这么说,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像路西法,但也只好撇撇嘴,不再坚持:“好吧好吧,可能是我感觉错了?不过真的好像嘛……”
一直安静坐在窗边的昂热校长此时缓缓开口:“列奥纳多主教……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他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难以捉摸,在艺术创作上更是天马行空,时常挑战传统。不过,论年纪,他今年大概七十多岁,在我面前,可还算不上‘老’主教。”
这番带着幽默的解释,算是为这场关于画作身份的争论画上了一个句号。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这时,粟绾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画作本身转移开了。她水灵灵的大眼睛转向白霁霄,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撒娇和期盼的甜美笑容:
“小白~”她声音软糯,“这幅画……你能不能送给我呀?我挺喜欢的!”她指了指那幅天使画像。
白霁霄正愁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听到粟绾的话,简直是求之不得!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当然可以,绾绾喜欢就送给你了。” 他恨不得立刻把这幅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画作从自己手里送出去。
粟绾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真的吗?谢谢小白!你最好啦!”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画卷,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看着粟绾那开心的样子,以及白霁霄那“如释重负”般的态度,旁观的众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路明非更是冲凯撒和楚子航挤眉弄眼。
粟绾收好画,心情大好,拍了拍手,对众人发出邀请:“为了庆祝大家今天顺利通过预选赛,我请大家去吃大餐!”
然而,她的邀请立刻遭到了众人“默契”的拒绝。
路明非第一个瘫回沙发,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身心俱疲,实在走不动了。大小姐你们去吧,我们让服务员送点吃的到房间就行。”
凯撒优雅地整理着袖口,配合地说道:“确实有些疲倦,需要休息。而且诺诺好像也有些累了。” 诺诺配合地打了个小哈欠,靠在凯撒肩上。
楚子航更是直接,拉起夏弥的手就对粟绾说:“我们要去复盘今天的比赛录像,方便以后给校长他们提供一些建议。” 夏弥虽然有点想凑热闹,但看到楚子航的眼神,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源稚生和源稚女也同时摇头,表示需要静修。
绘梨衣虽然不懂为什么大家都不去,但她紧紧拉着路明非的手,表示要跟明非在一起。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白霁霄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路明非更是直接站起来,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白霁霄从椅子上拉起来,往粟绾那边推,嘴里嚷嚷着:
“小白!你看大家都累了,就你精神还好!你就代表我们,陪大小姐去吃个饭,保护好大小姐的安全!顺便……嗯,交流交流感情!” 他故意把“交流感情”四个字咬得很重。
凯撒也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晚上可以不用回来的。”
楚子航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白霁霄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一方面,他确实想立刻逃离这个刚刚还在讨论“路西法”的地方,免得节外生枝。
另一方面,被众人这样明显“撮合”着和粟绾独处,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窘迫,但内心深处,似乎……也并不排斥?
他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眼中带着期待的粟绾,又瞥了一眼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伴,最终,还是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对粟绾说道:“那好,那就我陪大小姐一起去吃饭吧。”
粟绾见小白答应了,顿时笑逐颜开,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那我们快走吧!大家好好休息啊!” 说着,就兴高采烈地拉着白霁霄往门外走。
白霁霄半推半就地被拉出了客厅,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幅已经被粟绾抱在怀里的“路西法”画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暂时摆脱了这个隐患。
目送着粟绾拉着白霁霄离开,套房的门缓缓关上。客厅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低笑声。
路明非拍着大腿:“哈哈哈!你们看到小白刚才那表情没?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样子!”
诺诺笑着摇头:“绾绾这丫头,攻势挺猛啊。”
凯撒优雅地挑眉:“看来我们卡塞尔学院,很快就要有新的……‘联谊’家族了?”
夏弥靠在楚子航身上,笑嘻嘻地说:“我觉得小白其实也挺好的,就是太闷了,需要绾绾这样活泼的治治他!”
只有绘梨衣仰着头,茫然地问路明非:“明非,小白和绾绾姐姐,是去进行繁殖行为的前置社交活动了吗?”
“噗——!”路明非刚喝进去的水差点喷出来,连连咳嗽,“绘梨衣!谁……谁教你这个词的?!”
绘梨衣无辜地眨眨眼:“书上看的。”
源稚生源稚女相视一笑,起身表示去休息了,随后各自返回了房间。
离开了众人“默契”撮合的视线,粟绾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飞扬,她先是随意地将那幅引起小小争议的天使画像交给一名路过的粟家侍者,吩咐道:“送到我房间去,小心点别弄坏了。”
“是,大小姐。”侍者恭敬地接过,躬身退下。
处理完画作,粟绾转过身,很自然地再次拉起白霁霄的手腕——这次的动作比之前稍微轻柔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笑嘻嘻地说:“走啦小白!带你在我们家逛逛!别看外面擂台打得热闹,我们住的内院可是很清静的,好多地方连我哥都不常去呢!”
白霁霄被她拉着,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挣脱。他确实需要熟悉一下粟家本部的地形,为后续寻找“帝王本纪”做准备。而且,不知为何,被她这样拉着,穿行在暮色渐浓、灯火初上的古老宅院中,他心中那份因身份可能暴露而产生的紧张感,竟奇异地淡化了一些。
粟家本部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移步换景,兼具北方的雄浑与南方的精巧。粟绾像个最称职的导游,叽叽喳喳地介绍着:
“你看那边,那是‘藏书阁’,里面好多老古董书,我小时候最讨厌被关在里面背书了!”
“那边是‘演武堂’,我们小时候训练的地方,没少挨揍……”
“喏,那片竹林后面是温泉,可舒服了!下次带你去泡!”
她的话语充满了生活气息,让这片神秘的混血种世家领地,多了几分烟火气。白霁霄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敏锐地扫过那些可能隐藏着秘密的建筑物。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处更为幽静的庭院。院中有一个不大的荷花池,虽然已近秋季,仍有几支残荷立在水面,别有一番风韵。池塘中央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六角亭,由一道曲折的石桥与岸边相连。
庭院一角,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开得正盛,浓郁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粟绾松开白霁霄,跑到荷花池边,深吸了一口带着桂花香气的空气,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贼兮兮地看向那棵桂花树。
“小白,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她说完,便跑到桂花树下,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然后……开始用手刨树根旁的泥土!
白霁霄看得一愣。这位大小姐,又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粟绾动作熟练,很快就在树根旁刨出了一个小坑,然后从里面抱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棕色小酒坛。她抱着酒坛,像只偷到腥的小猫,得意洋洋地跑回白霁霄面前。
“看!我老爹的宝贝!”她拍了拍酒坛上的泥土,揭开上面覆盖的红布和泥封,一股更加醇厚馥郁的酒香顿时逸散出来,混合着桂花的甜香,令人未饮先醉。
“这是我老爹在我出生那年埋下的酒”粟绾解释道,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他老人家现在退居二线,在老家颐养天年呢,可他当年买的酒还在!现在应该埋了二十多年了!来来来,我们俩替他尝尝味道怎么样!”
白霁霄看着那坛明显意义非凡的酒,又看了看粟绾那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迟疑道:
“大小姐……这……这是‘女儿红’吧?按规矩,这酒不是应该在你出嫁的时候才挖出来宴客的吗?我们俩这样偷偷喝了……你父亲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我们俩打死?”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放古代,我们俩这行为,怕是得浸猪笼。”
粟绾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抱着酒坛率先走上石桥,向池心亭走去:“安啦安啦!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爹最疼我了,才不会为了一坛酒打我!再说,等他想起这酒,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好东西要及时行乐!快来!”
白霁霄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跟了上去。心中却因这坛“女儿红”和她如此轻易地与他分享,而泛起一丝微澜。
两人在池心小亭的石凳上坐下。粟绾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两个小巧的白玉酒杯,用池水略微冲洗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斟满了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荡漾,香气扑鼻。
“来!小白!为我们……嗯,为我们顺利通过预选赛,干杯!”粟绾举起酒杯,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白霁霄。
白霁霄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扫兴,也举起了酒杯。两只酒杯轻轻一碰。
“干杯。”
酒液入口,醇厚绵长,带着岁月沉淀的甘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果然是好酒。
几杯酒下肚,夜色渐深,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清辉洒在荷塘亭台之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边。凉风习习,带着桂花香和酒意,气氛变得朦胧而暧昧。
粟绾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比平时更加水润迷离。她支着下巴,看着坐在对面、在月光下显得轮廓更加分明的白霁霄,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认真:
“小白啊……”她声音有些含糊,“我说如果……如果以后我哥哥欺负你,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好不好?”
白霁霄闻言,放下酒杯,有些讶异地看向她。他不知道粟绾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粟绾继续说着,语气带着深深的依赖:“我从小……就是我哥带大的。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家族比较忙,就没怎么管我,是我哥又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的。他真的……特别特别疼我。”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长兄如父’这四个字,用在我哥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他就是个重度妹控,有时候可能会……比较紧张,做出一些看起来有点过分的事情。”
她抬起眼,恳切地看着白霁霄:“他要是以后哪里做得不对,或者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别和他计较,行吗?”
白霁霄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兄长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维护,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露出罕见的、极其真诚的表情,语气温和而肯定:
“绾绾,你放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你别放在心上。而且,我觉得……你哥哥人挺好的。” 这话半是真心的感慨,半是顺着粟绾心意的安抚。
他本以为,按照粟绾往常的性格,听到“一家人”这种明显带着暗示的话,会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反驳,或者红着脸啐他一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粟绾并没有。
粟绾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慢慢地低下了头,长长的银色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月光照在她低垂的脖颈上,显得异常白皙脆弱。
沉默了几秒钟,就在白霁霄觉得气氛有些异样时,她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会被夜风吹散:
“小白……你愿意和我成为一家人吗?真的……愿意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白霁霄脑海中炸响。他瞬间僵住了,所有的酒意仿佛都清醒了大半。愿意吗?他当然……他……
白霁霄的犹豫只有短短一瞬,但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在这满怀期待的女孩面前,却显得如此漫长和刺眼。
白霁霄张了张嘴,那句“愿意”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他身上背负的一切,他与路明非复杂的关系,他与拉塔托斯克的“合作”……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让他无法轻易许下承诺。他不能欺骗她。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直击心灵的提问时,低着头的粟绾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平时那副没心没肺、带着点小嚣张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低沉认真的女孩只是幻觉。她拿起酒坛,给自己和白霁霄的杯子重新斟满,动作夸张,酒液都洒出来一些。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吓到你了吧?”她举起酒杯,对着白霁霄,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看把你吓得!连这点小小的试探都受不了?小白呀小白,看来你想当我们粟家的女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她故作轻松地调侃着,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失落。
“来来来!别愣着了!为了……为了本小姐慧眼识珠,发掘了你这块璞玉,干杯一个!”她大声说着,然后不等白霁霄反应,自己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豪爽。
白霁霄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看着她因为喝得太急而微微呛到的模样,心中猛地一痛。他知道,自己刚才的犹豫,已经像一根无形的针,刺伤了这个看似张扬、实则内心敏感的女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退缩,所以立刻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搭建了一个台阶,掩盖了那份难堪和失望。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默默地举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份苦涩和无力感。
接下来,粟绾不再说什么深入的话题,只是一个劲儿地劝酒,自己也喝得越来越猛。
白霁霄知道她在借酒浇愁,他无法安慰,也无法承诺,只能沉默地陪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酒坛很快见了底。
夜更深了,月亮升到了中天。
最终,粟绾不胜酒力,醉意彻底上涌。她先是趴在石桌上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醉话,然后身子一软,就要向旁边滑倒。
白霁霄眼疾手快,连忙起身扶住她。女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淡淡的桂花香,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长睫紧闭,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湿意。
白霁霄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舒服些,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轻柔地盖在她身上,抵挡夜的凉意。
白霁霄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走回亭中,让她靠在亭柱上,自己则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守护着。
月光如水,洒在女孩恬静的睡颜上,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轮廓。平日里那双灵动狡黠的眼眸此刻紧闭着,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让人心疼的柔弱。白霁霄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上,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认真地描绘着她的模样。
他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她眼角那隐约的泪痕。他知道,那滴泪,或许就是在他犹豫着无法回答那个问题时,悄然滑落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心疼、愧疚、无奈和某种深刻怜惜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白霁霄的心头。
他活了无尽的岁月,见证过王朝更迭、星辰陨落,自认为心早已冷硬如铁。但此刻,看着这个因为自己而伤心醉酒的女孩,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颗冰冷了万古的心,正在为一个人而抽痛。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去了她眼角的那抹湿痕。
他知道,女孩喜欢的,是那个有些闷骚、偶尔会被她调戏到无奈,偶也会反过来调戏女孩的白霁霄,是那个会陪她胡闹、会保护她的“小白”。而不是那个曾经掀起叛旗、双手沾满血腥、与神明为敌的白色皇帝。
这份纯粹的情感,他既渴望,又不敢触碰,生怕自己的真实身份,会玷污了这份美好,会给她带来灾祸。
白霁霄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漫天闪烁的星辰。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生疏地,在心底,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虔诚的语调,开始祈祷。
这是他自万载之前,决定背叛黑色皇帝、高举叛旗以来,第一次,向冥冥中存在着的、或许早已被他抛弃的“命运”或“神明”,发出祈愿。
他没有为自己祈求什么,没有为龙族的未来,也没有为复仇或力量。
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一遍遍地念着:
‘我只愿……无论未来如何,无论我是否存在,无论她最终与谁相伴……眼前这个女孩,粟绾,能够永远如今日这般,鲜活、快乐、无忧无虑……一生平安喜乐,得享幸福。’
这是他,白色皇帝白霁霄,沉寂万古后,唯一一次,也是最真诚的一次祷告。
夜风拂过荷塘,带来细微的声响,仿佛是在回应这无声的祈愿。明月无声,静静地照耀着亭中相依的两人,一个沉醉不醒,一个清醒地承受着内心的煎熬与最深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