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梧桐树影,微微挑眉,但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将手臂搭在车窗边,任由傍晚的山风拂过她的发丝。
车子最终停在了后山山顶,那个着名的小水塘边。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卡塞尔学院在夕阳下铺陈开的壮丽景色,红砖尖顶的建筑群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晖,远处的钟楼传来悠扬的报时声。水塘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绚烂的晚霞。
路明非熄了火,率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他径直走到水塘边,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在柔软的草地上,然后弯腰,利索地脱掉了脚上的运动鞋和袜子,将两只脚“噗通”一声直接伸进了微凉的池水里,还满足地叹了口气。
苏茜看着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莫名松快了些,忍不住被逗乐了,嘴角弯起一抹真实的弧度。
她也跟着下车,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脱掉高跟鞋,小心翼翼地将穿着丝袜的脚探入水中。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嘶”了一声,随即也适应了,用脚尖轻轻搅动着清澈的池水,泛起一圈圈涟漪。
“行啊,师弟,”苏茜侧过头,调侃地看着路明非,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伶俐,“用这招骗了不少师妹吧?来来,给师姐老实交代,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了?”
路明非闻言,睁开一只眼睛,歪着头看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师姐,你这可真是冤枉好人了!我路明非对灯发誓,这招数,截止目前,就对付过两个人。您呐,是光荣的第二个。”
“哦?”苏茜来了兴致,双脚在清凉的水中轻轻搅动着,泛起一圈圈涟漪,“那第一个是谁?看你这驾轻就熟的样子,第一个应该成功得手了吧?是哪位幸运的姑娘?”
路明非脸上那无辜的表情瞬间垮掉,换上了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悲催模样,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唉,师姐,别提了……那是我刚来学院没多久,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大一新生小菜鸟。第一个被我‘骗’来这儿的妞,叫陈墨瞳。”
“诺诺?”苏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毫无形象可言的、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哈哈哈!诺诺?陈墨瞳?哈哈哈!路明非你……你居然用这招对付过诺诺?我的天哪!”
她可以想象,当时的路明非,在面对那个如同火焰般耀眼、精灵般难以捉摸的红发女巫时,是怎样一种手足无措、被完全碾压的状态。
路明非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苏茜,一脸的生无可恋:
“是啊……师姐,你现在明白我当时的绝望了吧?你觉得在诺诺面前,我这点小伎俩,能有得手的机会吗?不被她玩死就算我命大了!”
苏茜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下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路明非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
“师弟呀师弟,我现在倒是有点佩服你了。你这招要是换个别的不那么……‘厉害’的师妹或者师姐,估计现在真就没绘梨衣什么事了。可惜啊,你开局就撞上了终极boSS,直接把难度拉满了。”
“谁说不是呢!”路明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嘿嘿一笑,“不过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不是遇到绘梨衣了嘛。”
山风轻柔,水波微漾。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将脚泡在清凉的池水里,望着远处天际线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星辰开始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渐次点亮。
一种宁静而安谧的氛围笼罩着他们,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路明非没有再嬉皮笑脸。他轻轻地在自己的外套内袋里摸了摸,动作显得有些郑重,然后,他掏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
那手帕是素色的,没有任何花纹,折叠得整整齐齐。
路明非将手帕递向苏茜。
苏茜看着那方手帕,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心里涌过一股暖流,但骄傲和多年养成的坚强让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师弟面前,显露脆弱。她故意“切”了一声,别过脸去,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倔强:
“得了吧,师弟。你这准备也太充分了,连道具都带上了?不过要让你失望了。” 她转回头,迎着路明非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灿烂而无所畏惧,“师姐我啊,不会掉一滴眼泪的。真的。”
“那个死小孩……楚子航,他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是他没眼光。而我苏茜喜欢他,是我的事,是我自己眼光高,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从我决定喜欢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我选的路,我自己走完,绝不会后悔,也绝不会为此落一滴泪。”
苏茜的话语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坚强。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眼眶似乎微微有些泛红,但始终清澈,没有水光积聚。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没有哭。
路明非静静地听着,没有收回手。他看着苏茜强装笑颜却难掩眼底那一丝落寞的样子,没有说什么“想哭就哭出来”之类俗套的安慰,他只是依旧举着那方手帕。
苏茜与路明非对视了几秒,男孩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和无声的支持。最终,她脸上的倔强神色慢慢软化了下来。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方手帕。
苏茜的动作很轻,很仔细。她将手帕在自己的膝盖上摊开,用手指抚平上面细微的褶皱,然后,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将它重新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还轻轻拍了拍。
“谢谢。”苏茜低声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手绢我收下了。就当是……师弟送给师姐的毕业礼物之一。”
苏茜抬起头,望向已经布满星辰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仿佛将胸腔里最后一丝郁结也排解了出去。她的语气变得豁达而大气,带着一种真正的释然:
“说真的,路明非,我现在其实挺看好楚子航和夏弥的。夏弥那丫头,古灵精怪,活泼开朗,正好能治楚子航那家伙的面瘫和死脑筋。他们两个,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如水,性格上简直是绝配,互补得不能再互补了。至于样貌……哼,虽然不想承认,但那死小孩和夏弥站在一起,确实挺养眼的,算是珠联璧合吧。”
苏茜转过头,看着路明非,眼神清澈而真诚:“所以你看,我是真的没什么好伤心的。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暗恋,能在毕业时这样清清楚楚、干脆利落地结束,挺好的。它是我青春的一部分,很珍贵的一部分,但现在,是时候翻篇了。”
路明非看着她,看着她努力挺直的脊梁和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敬佩。这就是苏茜,坚强、理智、拿得起放得下,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师姐,”路明非也笑了起来,恢复了平时那副有点贱兮兮的样子,但眼神里满是暖意,“你帅呆了!真的!比师兄那种面瘫帅多了!”
苏茜被他逗笑了,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少拍马屁!”
她看着路明非,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带着浓浓的感激:“不过,路明非,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今晚做的这一切。包下诺顿馆,搞这么大阵仗,是为了用热闹冲散离愁吧?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有个安静的地方整理心情吧?还有这方手帕……”
苏茜,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像是回到了平时那个干练犀利的苏茜:
“如果不是考虑到你小子已经名草有主,被绘梨衣牢牢攥在手心里,师姐我说不定真的会被你今晚这连环套路感动得稀里哗啦,一个冲动,搞出什么‘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呢!”
“别别别!”路明非吓得连连摆手,做出一个夸张的防御姿势,“师姐你可别吓我,我可不是你的菜,而且我对我家绘梨衣是一心一意的”
看着他这副怂样,苏茜再次开怀大笑起来,这一次,笑声里再也没有丝毫阴霾,只有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愉悦。
两人又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聊着学院里的趣事,聊着未来的打算,聊着执行部可能遇到的挑战。
星光洒在他们身上,水面倒映着星辰,也倒映着两个即将踏上不同道路,但友谊长存的年轻人。
直到山下诺顿馆的方向传来了隐约的喧闹声和音乐声,路明非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走吧,师姐,送行宴的主角可不能缺席太久。今晚,可得让兰斯洛特那家伙多喝几杯!”
苏茜也笑着站起身,穿上鞋子,整理了一下衣裙。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许多复杂心绪的水塘和星空,然后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那辆布加迪威龙。
她的背影,在星光照耀下,显得挺拔而充满力量。
路明非看着她,知道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有些伤口,不需要眼泪来洗涤,时间和新的征程,会是最好的良药。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朋友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提供一个可以暂时卸下伪装的港湾,然后,看着她重新出发,奔赴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般的未来。
布加迪的引擎再次轰鸣,载着一个已经整理好心情的坚强女孩,驶向灯火通明、充满欢声笑语的诺顿馆,驶向她在卡塞尔学院的最后一个夜晚,也驶向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