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路明非那副样子,施耐德教授紧绷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向上牵动了一个细微的、堪称“笑容”的弧度。
他伸手从校长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支雪茄,剪开、烘烤、点燃。深吸一口,浓郁的烟雾吸入肺中,没有引发预想中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痉挛,只有烟草醇厚的香气和微微的刺激感。
施耐德缓缓吐出烟圈,隔着烟雾看向一脸沮丧的路明非,带着一丝罕见的调侃:
“这种事情……路明非,你可以选择在恰当的时机,私下到我的办公室来‘讨论’。有必要在两位校长,以及风纪委员会主任面前提出来吗?”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曼施坦因,“这和当着法官的面商量怎么串供,有什么区别?”
曼施坦因教授正沉浸在顶级雪茄的享受和目睹施耐德变化的惊奇中,闻言差点被烟呛到,连忙板起脸,扶了扶眼镜,义正言辞地补充:
“施耐德教授说得对!路明非校董,请注意影响!学术成绩必须公正评估!”
“咳。” 昂热校长适时地轻咳一声,打断了这略带滑稽的对话。他的表情变得正式了一些,目光扫过施耐德和曼施坦因:
“有关路明非校董,以及他名下某些研究机构,在生物炼金与龙血污染面取得的……某些突破性进展,包括今天大家看到的‘试验药物’及其效果……”
昂热话还没说完,曼施坦因教授立刻挺直了腰板,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学术法庭上作证,语速飞快地接道:
“校长,您说什么?什么药物?什么效果?我们今天一直在轮机室讨论航行安全规范和……呃,学生们的课余活动安排。对吧,施耐德部长?”
施耐德教授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
“是的。我们刚才不是在讨论,由于天气良好,甲板上有不少学生,包括一些女同学,换上泳装进行日光浴,是否需要加强相关区域的安全巡查和……嗯,风纪提醒吗?”
两位教授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瞬间就明白了昂热校长的提醒。路明非拿出的“药物”效果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泄露出去,将不仅仅是在混血种社会掀起风暴那么简单,它可能会给路明非本人带来无穷无尽的觊觎、猜疑和危险,他背后的所谓“研究机构”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它从未存在过。
昂热校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对于路明非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校长很清楚那“药物”的本质是什么。但这样做也好,省去了未来无数的麻烦和可能的隐患。
有些秘密,即使是善意的,也仅限于这个小小的、彼此信任的圈子知晓便足够了。
曼施坦因教授,又想到甲板上那些“有伤风化”的日光浴场景,忍不住低声对副校长说:“父亲,您刚才……是不是又去甲板‘视察’了?” 在轮机室这个相对私密的核心圈子里,他用了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
副校长闻言,精神一振,立刻来了谈兴。他凑近曼施坦因,压低声音,但以在场众人的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哎呀,儿子,你是没看到!我就去转了转,透口气嘛!好家伙,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不得了!阳光又好,那些穿比基尼晒日光浴的……啧啧,白花花的大腿,晃得我眼晕!这才是青春,这才是大海应该有的风景嘛!”
副校长用力拍了拍曼施坦因的肩膀,语重心长,“我说曼施坦因啊,我的好儿子,你别整天板着个脸,就知道盯着纪律扣分。你也该出去看看!放松一下!老闷在这里对着屏幕和雪茄烟,会未老先衰的!你看你头发都没了,再不享受生活,乐趣就更少了!”
曼施坦因教授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恼怒,他瞪着自己的老爹,压低声音吼道:
“父亲!请注意您的言辞和身份!还有,我在工作!而且甲板上的学生着装,只要在指定区域且不影响航行安全,并未违反校规……但您作为副校长,目光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嘿!更重要的地方?我觉得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幸福感就很重要!” 副校长理直气壮,美美地又吸了一口雪茄,“再说了,我看得可清楚了,咱们楚子航带着巡逻队,那叫一个认真负责,安全得很!你就放心吧!”
昂热校长微笑着看着这对父子的“交流”,没有干涉,只是悠然品着雪茄。施耐德教授也默默抽着烟,感受着身体里前所未有的轻松,目光在路明非和昂热之间若有所思地流转。
……
时间悄然滑过,平静的海上航行进入第二天正午。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货轮宽阔的主甲板上,将钢铁表面晒得发烫,热浪蒸腾。然而,与昨日悠闲的日光浴景象截然不同,此刻的甲板上弥漫着一股肃杀而怪异的气氛,再也没有学生敢在这里放松休憩。
占据甲板中央醒目位置的,是整整两百余名垂头丧气、形容狼狈的装备部成员。他们统一的工装此刻沾满污渍,许多人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深深的黑眼圈,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每个人脚踝上那副沉重冰冷的特制镣铐。粗大的锁链连接着目测至少五十斤重的实心金属块,每走动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哗啦”闷响,在滚烫的甲板上拖出浅浅的痕迹。行动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只能进行最基本、最吃力的挪动。
而三位部长——阿卡杜拉、卡尔、库洛斯——待遇“更胜一筹”。他们被一根更粗的锁链共同拴在了一截备用的小型船锚上,那黑沉沉的锚体恐怕不下数四五百斤,彻底断绝了他们任何“自由活动”的念想。
三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地坐在地上,连互相对骂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周遭,一群面色冷峻、全副武装的学生持枪警戒。他们来自执行部预备队以及狮心会、学生会的精锐,眼神锐利如鹰,手指虚扣在扳机护圈上,枪口虽未直接指向,但那股“但凡你们真有异动,绝对格杀勿论”的气势毫无掩饰地弥漫开来。
昨夜死里逃生的经历,让这些年轻混血种的警惕心和怒火达到了顶点。
后勤方面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甲板角落堆着几箱矿泉水和成箱的军用压缩饼干,这就是装备部众人未来一段时间的全部给养。
至于更私人的需求,旁边整齐码放着一摞摞厚厚的、可降解的塑料袋,用途不言自明——方便完了,直接扔海里去,环保又省事。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遮阳棚,没有座椅,只有滚烫的甲板和脚边沉重的束缚。
原因无他,昨夜的惊魂一刻足以让所有人后怕到骨髓里。
就在舰队航行的第一个晚上,大部分人还在适应海上颠簸的睡眠中时,货轮深处,装备部被“安排”的所谓“安全屋”区域,传来一声沉闷却威力惊人的爆炸!剧烈的震动甚至惊醒了全船的人。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和疯狂涌入的海水嘶鸣声。
是楚子航带领的夜间巡逻队最先发现异常。他们冲到事发区域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舱壁被炸开一个狰狞的缺口,冰冷的海水正狂涌而入,几名离得最近的装备部成员被冲击波掀飞,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死,而剩下的疯子们居然还在弥漫的烟雾和警报声中,对着一些焦黑的仪器残骸争论数据是否采集完整!
楚子航当时脸就黑了,厉声命令巡逻队全力堵漏,同时用对讲机以最急促的频道呼叫增援和损管队。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则,顶着强劲的水流和危险,亲自带人用应急材料和身体去封堵那个可怕的破口。
那真是玩命般的抢救,稍有延误,海水灌入速度超过排水能力,整艘货轮都有倾覆的危险。
最终,在闻讯赶来的大批学生和教授协助下,漏洞被勉强控制住,船体倾斜得以纠正。
但经此一役,所有人心中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们不是死于与龙族的壮烈搏杀,不是牺牲于探索尼伯龙根的未知危险,而是差点因为自己船上这群科学疯子在密闭舱室里不知搞什么鬼实验引发的爆炸,葬身鱼腹!这才第一个晚上!
教授们气得浑身发抖,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愤。当肇事者们被从破损的舱室“请”出来时,无数道想要杀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们洞穿。
要不是昂热校长在暴风雨般的声讨中及时站出来,用他那不容置疑的权表示:“他们毕竟还是人,脑子里的知识和技术大体上还能为这次航行服务,直接处决过于浪费,即便他们真的是一坨屎,那也得上岸了再丢。”
要不是昂热极力斡旋求情,恐怕装备部众人早就被愤怒的学生和教授们绑上水泥桩,直接沉入大海深处喂鲨鱼了。
饶是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几乎全船人员的一致投票决定下,装备部被剥夺了室内居住权,全部“迁居”甲板,并加上了这身沉重的“保险”。
尽管装备部的三位部长和其他成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我们只是想测试一下小型化水下爆破单元对船体结构钢材的应力反应数据”,但学生们冰冷的目光和手中的枪械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把他们放在外面,至少他们不会再搞出爆炸物了。” 一个学生会干部冷冷地说,“放在船舱里?那是给我们所有人头顶安放不定时炸弹!”
此刻,正午的阳光下,甲板如同一个巨大的露天牢笼。装备部众人被晒得头晕眼花,有人试图去拿水,沉重的脚镣让他步履蹒跚,差点摔倒,引来周围警戒学生一阵毫不客气的嗤笑。
“省点力气吧,各位天才” 一个持枪的狮心会成员讽刺道,“或者继续思考你们的‘应力反应数据’?需要我给你们递纸笔画图吗?用海水画在甲板上也行。”
阿卡杜拉部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不远处的矿泉水箱,哑着嗓子试图沟通:“同学……能不能……给点水?这太阳太毒了……”
“自己拿,不是放在那儿吗?” 警戒的学生无动于衷,“锁链长度够得着。还是说,你们连爬过去的力气,都用在昨晚搞爆炸上了?”
卡尔副部长试图辩解,声音虚弱:“我们……我们计算过爆破当量的……理论上不会击穿主结构钢板……一定是钢材的疲劳系数超出了预期,或者焊接点有隐性瑕疵……”
“闭嘴!” 另一个学生会成员厉声打断,“再提你们那狗屁理论,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连人带锚从这儿推下去,让你亲自去测试海水压力对你脑壳的‘应力反应’?”
库洛斯副部长叹了口气,放弃了争论,艰难地挪动着,和另外两位部长一起,像三条被拴住的狼狈老狗,朝着那箱维系生命的矿泉水一点一点挪去。铁链摩擦甲板的声音,在寂静而充满敌意的正午甲板上,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
而在上层驾驶室外的了望平台,路明非、昂热和施耐德等人正俯瞰着这一幕。
施耐德教授已经摘掉了呼吸面罩,指间夹着一支雪茄,声音恢复了低沉平稳,却带着一丝冷意:
“看来,让他们晒太阳反省,是个正确的决定。至少,他们没机会在船舱里制造第二次‘惊喜’了。”
昂热校长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深邃:“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而我们的装备部,总是稳稳地站在疯子那一边。希望这几天的日光和海风,能让他们发热的头脑冷静一下。”
路明非挠了挠头,看着希望他们真的能学乖吧……不然,下次可能连校长求情都不管用了。”
甲板上的“囚徒”们还在与脚镣、烈日和周围冰冷的目光作着斗争,继续朝着大西洋深处那个神秘的坐标点驶去。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危险或许还在前方,但首先得确保自己不会从内部被这群“自己人”给提前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