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厅内的空气,因路无涯口中吐出的“血莲魔宫”四字,骤然降至冰点。
鬼枯手和墨纹脸色瞬间惨白,如同听到了什么禁忌之名,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深深忌惮。连带着周围几名魔侍,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呼吸急促。
白茯苓虽不知“血莲魔宫”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从路无涯骤然冰冷彻骨的眼神、鬼枯手等人剧变的反应,以及那道血色传讯符上散发出的、令她神魂本能感到排斥的不祥气息,她立刻明白——那绝不是一个好去处,甚至可能比眼前重伤的路无涯独自前往黑齿渊深处更加危险。
路无涯已撑着石壁,强忍着剧痛和严重的消耗,试图站起。他血瞳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那血色讯息勾起的、深藏于骨髓的冰冷戾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尊上!不可啊!”鬼枯手噗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您如今重伤至此,神魂震荡,魔元十不存三!那血莲魔宫乃是……乃是绝地!历代多少……”他声音哽咽,竟不敢再说下去。
墨纹也挣扎着跪倒,嘶声道:“尊上!黑齿渊封印方得暂稳,魔域各处动荡未平!您若此时前往血莲魔宫,无异于……请尊上三思!”
路无涯却看也未看他们,血瞳只死死盯着入口方向,仿佛那里有他必须立刻前往的理由,或者说,宿命。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本尊意已决。鬼枯手,你带墨纹及此地所有人,立刻撤离,分散潜伏。没有本尊亲令,不得现身。”
“尊上——!”众人悲呼。
白茯苓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路无涯近乎自毁般的决定,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决绝。她想起来之前在深渊边缘,他提起“旧伤”时压抑的语气,想起蚀魂魔气的凶险。
那道血色传讯符,那“血莲魔宫”,必定与这一切有极深的关联。或许,那是他体内隐患的来源,或是他必须面对的某种……代价。
她不清楚具体内情,但她清楚一点:以路无涯现在的状态,去往那个连鬼枯手都恐惧的地方,十死无生。
而他若死,魔域必乱,她体内的灵胎……或许也将失去最后一丝依凭与谜底。
更深处,有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情绪在翻涌——她不愿看到他就这样走向毁灭。
路无涯已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身形晃动,却依旧固执地要向外走。
不能再犹豫了。
白茯苓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甚至带起了一丝残影。重伤与消耗并未完全剥夺她战神的身法与决断。在所有人,包括路无涯自己都因重伤和心神激荡而反应稍迟的刹那——
她已闪身至路无涯身侧。
没有拔剑,没有动用神力。
只是并指如剑,凝聚了全身剩余气力与一丝精纯的涅盘之力,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击在路无涯颈后某处大穴!
这一击,讲究的不是破坏,而是最精妙的打断与封闭。针对的正是他此刻因重伤、魔元空虚、神魂震荡而无比脆弱的魔元循环节点。
路无涯身体猛地一僵,血瞳愕然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身侧近在咫尺的白茯苓。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想运转魔元反抗,但体内那本就紊乱不堪的力量被这精准一击彻底截断、反冲!
“你……”他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眼中的戾气、决绝、震惊尚未化开,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与麻痹吞噬。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向后软倒。
白茯苓伸手,稳稳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倒在地。他双目紧闭,眉峰依旧紧锁,但气息总算平稳下来,只是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兔起鹘落。
直到路无涯倒地,鬼枯手、墨纹以及众魔侍才骇然反应过来。
“你——!你对尊上做了什么?!”鬼枯手目眦欲裂,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白茯苓,周身魔气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波动。墨纹也挣扎着站起,眼中满是惊怒与不解。几名魔侍更是本能地抽出兵刃,指向白茯苓,尽管他们握着兵器的手也在发抖——眼前这位,毕竟是曾与尊上并肩斩杀深渊魔物的神族战神!
石厅内,杀气与敌意瞬间弥漫。若非顾忌她手中还扶着昏迷的尊上,恐怕早已一拥而上。
白茯苓缓缓站起身,将昏迷的路无涯护在身后。她脸色苍白,气息虚浮,刚才那一击也耗去了她不少心力。但她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过满脸愤怒与惊疑的众人。
她没有解释为何袭击路无涯,也没有试图辩解。
只是微微抬起下颌,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上位者的清冷与威严。那并非刻意模仿路无涯的霸道,而是一种源自神族战神血脉与自身强大灵魂的凛然之气。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石厅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魔尊重伤昏迷,此地已不安全。我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昏迷的路无涯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随即化为一片沉静的决然。
“我以路无涯未来魔后的身份,命令你们——”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鬼枯手等人瞳孔骤缩,彻底呆住!未来魔后?!尊上何时……他们看向昏迷的路无涯,又看向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白茯苓,脑中一片混乱。尊上对此女的态度确实迥异常人,甚至允她参与机密,并肩作战……难道……
白茯苓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这惊人信息的时间。她右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边缘镌刻着繁复暗金魔纹、中心镶嵌着一颗仿佛凝固血滴般宝石的令牌!
正是路无涯从不离身、代表魔尊至高权柄的——魔尊令!
鬼枯手等人看到这令牌,如同见了最不可亵渎的圣物,瞬间脸色再变,几乎是本能地,哗啦啦跪倒一片!连那些持剑的魔侍也慌忙弃刃伏地,浑身颤抖。
魔尊令出,如尊上亲临!这是烙印在所有魔族灵魂深处的铁律!
白茯苓是如何在方才那电光火石的接触中取下令牌的,已无人敢想,也无人敢问。令牌在此,她口中那“未来魔后”的身份,即便再匪夷所思,在此刻也拥有了难以辩驳的威权!
白茯苓手握冰冷的魔尊令,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魔尊气息与权柄之力。她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继续下达命令,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鬼枯手,墨纹,你二人立刻带领此地所有人员,携带必要物资与魔尊,通过紧急传送通道,撤离此地,前往备用安全据点。路线与地点,你们应知晓。”
“沿途隐匿行踪,不得与任何势力接触。直到魔尊苏醒,或接到新的明确指令。”
“此地——”她环顾这座坚固却已可能暴露的镇渊堡据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由我暂时镇守,并彻底封印。”
“不可!”鬼枯手猛地抬头,老眼中满是惊骇,“殿下!您伤势未愈,独自留下封印此地,万一追兵或深渊魔物寻来……”
“正因我伤势未愈,才更需留下。”白茯苓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我若随你们一同撤离,行动迟缓,气息难掩,反而更易暴露行踪,将危险引向新的据点。此地阵法坚固,我可借残存之力,布下最彻底的封印,将一切痕迹与可能追踪至此的线索彻底断绝,为你们争取最多的时间。”
她看着鬼枯手:“这是最合理的选择。也是命令。”
鬼枯手嘴唇哆嗦,看着眼前这位脸色苍白却眼神坚毅如寒星的女子,又看看她身后昏迷不醒的尊上,再看看她手中那枚代表无上权柄的魔尊令……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与震撼涌上心头。
他重重叩首,声音哽咽:“老朽……遵命!殿下……保重!”
墨纹与其他魔侍亦含泪叩首:“遵命!殿下保重!”
他们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这近乎于断后,是以身为饵,以身为障。
白茯苓不再多言,将魔尊令收起,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路无涯扶起,交到鬼枯手和另一名强壮的魔侍手中。
路无涯依旧昏迷,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痛楚似乎稍稍平缓。他高大的身躯靠在魔侍身上,毫无知觉。
白茯苓的手指,极轻地、几乎无人察觉地,拂过他紧抿的嘴角,擦去一丝未干的血迹。
动作轻微,一触即分。
她直起身,目光不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