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光潮退去,却未散尽。
它如活水般在叶尘周身盘旋、沉降、凝滞,最终尽数没入他左胸那扇三寸高的石门虚影之中。门缝微启,幽光内敛,仿佛一口深井吞下了整条星河——无声无息,却震得识海嗡鸣不止。叶尘指尖那点银灰微光,依旧悬于半空,豆粒大小,却似有千钧之重,牵动整条螺旋石阶的脉搏。
嗡……嗡……嗡……
不是风声,不是钟鸣,是阶面之下传来的共振。心印阶在呼吸,在低语,在应和。每一级石阶的裂纹都泛起细密涟漪,银灰光泽如血脉搏动,由下而上,一级一级,悄然推至第三级——可叶尘右足尚未抬起。
他停住了。
不是犹豫,而是被“拦”住了。
就在足尖将落未落之际,第三级石阶竟无声塌陷半寸!
不是崩裂,不是碎裂,更非坍塌——是“退让”。
整块石阶如活物般向后一缩,仿佛一只巨掌缓缓收拢五指,将承托之力悄然抽离。石阶表面青灰色石皮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青铜基座!那基座厚逾三尺,边缘蚀痕纵横,布满暗红铜锈与蛛网状裂纹,仿佛埋在地底万年,刚被一声心跳惊醒。
叶尘瞳孔微缩。
他见过青铜。归心渊外,古墓残碑,宗门祭器,皆以青铜为尊。可眼前这基座,锈色不对——不是绿中泛蓝的碱式碳酸铜,而是灰中透银,锈层之下,隐隐浮动着一层极淡的、液态金属般的波光,仿佛整块青铜,本就是由凝固的回响浇铸而成。
他左脚仍踏在第二级阶上,右足悬于半空,足底离阶仅半寸,却已无实处可落。
就在此时——
“咔。”
一声轻响,如冰壳初裂。
基座表面,九枚倒悬眼瞳,齐齐浮现。
不是刻出,不是浮雕,而是自青铜深处“睁开”!眼睑由锈蚀铜皮缓缓掀开,露出内里银灰瞳仁——瞳孔深处,涟漪层层荡开,如被无形手指拨动的静水,每一道涟漪,都映出叶尘此刻的侧影:眉心竖痕微亮,耳后“约”字银线绷直如弓弦,左胸石门虚影微微震颤,门缝中,那一缕幽光,正一寸寸向外延展,细若游丝,却坚不可摧。
九瞳同步眨动。
眨眼的刹那,叶尘左胸石门虚影猛地一震!门环锈屑簌簌剥落,门缝豁然撑开一线——幽光不再是细丝,而是一道微不可察的银灰光流,自门内渗出,如活物般蜿蜒向上,直扑他耳后“约”字!
嗤——!
银线骤然绷至极限!耳后皮肤绷紧如鼓面,“约”字中央那道纤细银线,竟发出弓弦拉满的嗡鸣!银光刺目,笔直延伸,自耳后、过颈侧、穿肩胛、沿臂骨、抵腕脉,最终悬停于指尖前方半寸——而此刻,那缕自石门渗出的幽光,不偏不倚,正正撞入银线尽头那一点凝而不散的银灰光晕之中!
轰——!
无声的爆鸣在识海炸开!
叶尘眼前一黑,随即又亮。不是光,是“画面”——
母亲素衣广袖,立于殿宇断柱之下。她背对叶尘,长发如雪,发间别着一支短簪,簪头缺了一角,断口参差,却泛着与基座锈色同源的银灰微光。她并未回头,只是抬起左手,五指微张,掌心向下,轻轻按在面前一堵虚幻石壁之上。石壁上,赫然浮现出九枚倒悬眼瞳的轮廓,与脚下基座分毫不差!而她指尖所按之处,正是中央那枚瞳阵核心——
指尖微陷,石壁如水波漾开。
下一瞬,画面碎裂。
叶尘喉头一甜,舌尖泛起铁锈味。他强行压下翻涌血气,目光却如刀锋般钉在基座中央——那九瞳阵列的核心,正微微凸起,仿佛一枚沉睡的铜核,正被某种力量悄然唤醒。
丹田之内,神戒虚影,骤然停转。
半月银印不再旋转,反而缓缓凹陷,如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背面按压,银辉内敛,表面浮现出清晰无比的凹槽轮廓——弧度、深度、边缘锯齿,竟与基座中央那枚凸起的瞳核,严丝合缝!
几乎在同一刹那——
“铮!”
七声清越剑鸣,并非来自耳畔,而是自叶尘双膝、双肘、双肩、头顶天灵,七处腓骨银印同时迸射银光!七点微芒腾空而起,悬浮于他周身,自行排布——天枢居首,摇光坠尾,北斗七星,倒悬成阵!光束自七点垂落,如七道银色锁链,不偏不倚,尽数贯入基座中央瞳阵核心!
银光交汇处,空气扭曲,青铜基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咯吱……咯吱……
不是断裂,是开启。
中央瞳阵核心,裂开了。
不是碎裂,是“绽开”。如同一朵锈蚀万年的青铜花,在七道银光浇灌下,缓缓绽放。花瓣是层层叠叠的青铜瓣片,边缘锋利如刃,内里却无蕊,唯有一截断戟残柄,自花心徐徐升起!
断戟通体暗金,却覆满银灰锈斑,戟杆断裂处参差狰狞,戟尖却寒光凛冽,锐不可当。最令人心悸的是——戟尖正下方,一滴银灰色液体,正缓缓凝聚、饱满、悬垂……
将坠未坠。
叶尘屏住呼吸。
那滴银灰液,未落于基座,未坠入深渊,竟在离戟尖半寸的虚空,倏然凝滞!液滴内部光影流转,银灰雾气翻涌、塑形、凝实——
一个侧影,缓缓成形。
素衣,宽袖,长发如雪,发间别着一支短簪。她微微侧首,轮廓柔和,唇未启,眉未动,可叶尘耳后“约”字银线,却骤然灼烫如烙铁!一股低语,直接在他魂窍深处响起,温软,疲惫,带着久别重逢的叹息,又似一道跨越万载时光的敕令:
“守门者,先碎己阶。”
声音落下的瞬间——
叶尘右足本能抬起,欲踏向那“退让”而出的第三级石阶!
可足底悬停半寸,再难落下。
界面已无实体。那半寸虚空之下,唯有青铜基座裸露的锈蚀表面,冰冷,坚硬,沉默如亘古玄铁。
他足尖悬停,衣袍无风自动,额角青筋微跳。不是因力竭,而是因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容抗拒的牵引——那滴银灰液凝成的侧影,正静静凝望着他,目光穿透皮肉,直抵心核。
就在此时——
九瞳齐收光芒。
银灰涟漪瞬间敛尽,九枚倒悬眼瞳的瞳仁,如熄灭的星辰,黯淡下去。可那黯淡并非终结,而是……蓄势。
轰!!!
基座毫无征兆地猛然下沉!
不是沉入石阶,而是“坐”入更深的黑暗!青铜基座连同其上九瞳,如被一只巨手狠狠按入大地胎膜,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整条螺旋石阶剧烈震颤,阶面心印裂纹疯狂蔓延,银光如血喷溅!更骇人的是——整条石阶,开始逆向旋转!
不是顺时针,不是逆时针,而是……以叶尘为轴心,整条龙形玉阶,竟如一条苏醒的巨蟒,自下而上,缓缓盘绕、收紧!阶面石纹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无数骨骼在错位、在重组、在重新咬合!那声音钻入耳膜,直刺魂魄,叶尘眼前景象骤然晃动——玉阶化龙,石壁成鳞,穹顶星辉被拧成一道螺旋光带,如银河倒悬!
他左胸石门虚影,剧烈震颤!门缝中那缕幽光,骤然暴涨,如一道银灰火舌,舔舐向耳后“约”字!而耳后银线,绷直到极致,竟发出细微的“铮铮”颤音,仿佛随时会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