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光洒落,照亮地面。
那里,静静躺着半截断剑。
剑身黯淡,锈迹斑斑,却难掩其骨相峥嵘。剑格处,半朵玉兰浮雕清晰可见——花瓣微卷,蕊心含露,与素帕边角、星袍袍角、胎记纹路,同源同根。
叶尘缓缓蹲下,右手悬于断剑三寸之上,未触,却觉一股熟悉到令人心颤的脉动,自剑身传来,与他左胸胎记、眉心赤月、丹田神戒,遥相呼应,四者同频,如四鼓齐擂,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共鸣。
他指尖微屈,欲拾。
就在指腹将触未触之际,断剑锈迹忽然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剑脊。剑脊之上,一行细若游丝的古篆,悄然浮现:
**兰心未死,玉魄长存。**
字迹清绝,力透剑骨,竟与母亲绣帕时执针的手势、哼唱摇篮曲时吐纳的韵律、乃至他胎记三字笔锋的顿挫,完全一致!
叶尘指尖悬停,指尖星璇印记滚烫,仿佛要熔穿虚空。他忽然想起幼时,母亲总在夜深人静时,用这方素帕一角,蘸了凉水,一遍遍为他擦拭滚烫的额头。皂角香混着药气,在昏黄油灯下氤氲。她手指微凉,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时他迷糊中问:“娘,你绣的玉兰,为什么总是半朵?”
母亲停下针,望着窗外一钩新月,声音轻得像怕惊散月光:“因为啊……完整的花,要等你亲手摘下。”
他当时不懂。
此刻,指尖悬于断剑之上,眉心赤月灼灼,丹田神戒第九环一线幽光如眸,青灯摇曳,映着雪发素衣的侧影,殿壁“守契蜕”三字青光流转——他忽然懂了。
不是等他摘花。
是等他……成为那柄断剑。
成为那半朵玉兰。
成为这盏青灯,这方巨殿,这倒悬星海,这万古契约里,唯一能承托起“守”字之人。
“守契蜕……”
他低声重复,声音不大,却让整座青铜巨殿为之共振。青灯焰心猛地一跳,雪发侧影的唇角,似有极淡笑意浮起。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断剑锈迹剥落之处,竟渗出一滴赤色液体,如血,却比血更稠,更亮,悬浮于剑脊之上,微微震颤。液体之中,隐约映出另一幅画面:一座崩塌的玉山,山巅琼楼倾颓,琉璃瓦碎如星屑,而山腰处,一株千年玉兰树轰然倾倒,树干断裂处,喷涌而出的不是汁液,而是漫天星尘!
星尘之中,无数细小身影奔逃、呼号、湮灭……最后,一只素白手掌自星尘中伸出,掌心托着一枚青白玉珏,玉珏之上,半朵玉兰栩栩如生。
那手掌,与他袖中素帕残留的掌纹,严丝合缝。
叶尘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悲恸,毫无征兆地冲上喉头,酸涩滚烫,几乎将他击垮。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堪堪稳住身形。
青灯焰心,雪发侧影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朝他方向,点了点。
不是指引,不是命令。
是确认。
确认他看见了。
确实他记住了。
确认他……终于,到了该接住的时候。
叶尘缓缓吸气,再缓缓吐出。气息悠长,如星轨运行,如深渊呼吸。他不再看断剑,不再看侧影,目光沉静,缓缓扫过整座巨殿——倒悬星穹,青灯幽焰,“守契蜕”三字,九位跪拜星袍者,额心银月的赤子,还有那半幅浮沉于焰心的星图。
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微屈,指尖星璇印记银辉流转,却不再暴烈,而是沉淀为一种内敛的、近乎温润的青灰色光芒。他指尖轻点自己眉心赤月印记,再点左胸胎记,最后,点向丹田神戒第九环那一线幽光。
三处光芒,同时亮起,彼此呼应,如三颗星辰,第一次,在他体内,真正连成一线。
“守契……”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凿入青铜殿壁,震得青灯焰心微微摇曳。
“不是守住什么。”
“是蜕去什么。”
话音落,他指尖星璇印记骤然爆亮!不再是银灰,而是青、赤、金三色交融,如熔炉初开,如朝阳破晓,如血脉奔涌至极致的沸腾!
三色光流自他指尖激射而出,不射向青灯,不射向断剑,不射向任何一处浮雕——而是直直贯入自己左胸胎记!
“嗡——!!!”
胎记“守契蜕”三字青赤金光芒暴涨,竟化作三道光柱,冲天而起,撞向倒悬穹顶星云!
星云剧烈震荡,亿万星辰轨迹瞬间紊乱,又在下一瞬,被强行校准!所有星辰,齐齐转向,星光汇聚,凝成一道巨大无比的光幕,悬于穹顶正中——
光幕之上,星图流转,节点明灭,赫然是那半幅浮沉于青灯焰心的星图,此刻,被补全了!
缺失的另一半,正由他左胸胎记所化光柱,以血为墨,以契为笔,一笔一划,凌空书写!
最后一笔落下,光幕星图彻底圆满。
星图中央,一枚银月印记缓缓浮现,与他眉心赤月交相辉映,却多了一分温润,少了一分炽烈。
就在此刻,青灯焰心,雪发侧影的唇,终于,第一次,真正地,启开了。
无声,却有万古回响,直接烙入叶尘神魂最深处:
“尘儿……”
“契成。”
“灯,熄。”
话音落,青灯焰心,倏然——
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