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种浩瀚、一种沉厚、一种无法言喻的“承托”。
仿佛他足下,并非一道窄桥,而是整座昆仑的脊梁;仿佛他踩踏的,不是石阶,而是大地隆起时最古老、最沉默的骨骼;仿佛万岳齐伏,以脊为阶,以骨为台,只为托起他这一步,这一个足印!
他闭着眼,却“看”见了。
不是用眼,是用骨。
足底传来清晰的搏动——咚、咚、咚……与膝弯山形浮雕的明暗起伏同频,与臂上三道玉痕的灼烫节奏共振,与眉心赤月银涡的旋转遥相呼应!每一次搏动,都有一道微不可察的青白光流,自足心逸出,沿着桥面云纹,逆流而上,直贯图卷中央那枚缓缓旋转的玉珏虚影!
玉珏,转得更快了。
边缘金芒愈盛,仿佛熔金在玉中奔涌,即将破壳而出!
图卷上,三处记忆锚点,光芒大盛!
柴门灯火骤然膨胀,昏黄光晕如涟漪扩散,光晕边缘,竟浮现出幼年叶尘蹲在门槛上数蚂蚁的侧影,衣衫褴褛,却眼神清亮;荒原风沙呼啸更烈,沙粒在图卷上形成动态轨迹,勾勒出少年背着柴捆踽踽独行的背影,肩胛骨在单薄衣衫下倔强凸起;银簪寒光刺破虚空,簪尖所指之处,废墟景象如琉璃般澄澈,少女踮脚的瞬间被无限拉长——她鬓边碎发被风吹起,眼中映着残阳,也映着少年仓皇转身时,袖口掠过的一抹青痕……
三处画面,不再孤立。
青白丝线自玉珏中心迸射,如活物般穿梭、缠绕、编织!丝线所过之处,柴门灯火与荒原风沙的光影开始交融,油灯焰心跳动的频率,竟与风沙掠过耳际的节奏完全一致;银簪坠地的寒光,则如一道引线,将前两者瞬间串联——灯火摇曳的弧度,恰是风沙卷起的轨迹;簪尖寒光折射的角度,正对应着少年转身时瞳孔收缩的瞬间!
山河图卷,活了。
它不再是记忆的封存,而是血脉的经纬;不再是过往的回响,而是未来的胎动。
叶尘足底,青光轰然炸开!
这一次,是真正的“炸”。
没有声音,却让混沌星云为之震颤!九峰剑影剧烈摇晃,峰顶积雪簌簌而落;半月罗盘七道玉纹齐齐爆鸣,中央银星光芒内敛至极致,化作一点幽邃黑洞,随即——无声坍缩!亿万点银芒如星雨倾泻,尽数汇入叶尘左足!
足底皮肤之下,青玉色骨骼轮廓瞬间清晰如刻!表面云纹疯狂流转,每一次流转,都有一道微小的山形符文自纹路中剥离,如游鱼般汇入图卷,融入玉珏旋转的轨迹!
咚——!
又一声心跳。
比之前更沉,更重,更像大地深处传来的钟鸣。
叶尘缓缓睁眼。
眸中无悲无喜,唯有一片沉静的青白。那青白深处,有昆仑雪岭的冷峻,有洞庭烟波的浩渺,有太行孤松的孤绝,更有无数并列裂隙阶梯所代表的、尚未展开的万千命途。
他左足稳稳踏在青玉窄桥之上,足弓绷紧如弓,五趾扣住云纹,足跟沉实如山基。
而就在他足底正下方,那道曾深不见底的垂直裂隙,不知何时,已悄然弥合。
裂隙消失之处,只余一片温润青玉,其上,一枚清晰无比的足印,正缓缓浮现。
印痕不深,却带着山岳的重量、地脉的奔涌、岩层的沉默。印沿云纹细密,印心微凹,仿佛承载了万古光阴,又仿佛,刚刚踏出第一步。
足印落渊。
渊,不在脚下。
渊,在足印之中。
叶尘右足依旧覆于第二级掌印之上,足弓绷紧,足跟沉实,五趾如爪。可就在这左足落定、足印初成的刹那——
他右足足心,那枚早已烙印于皮肉之下的赤月银涡,毫无征兆地,再次暴亮!
银涡中心,赤色月轮高速旋转,银芒如针,赤光如焰,二者交缠激荡,竟在识海深处,炸开第二句山语:
**“承者,非止于足,乃足印所至,皆为山岳。”**
字字如凿,非刻于石,而是直接烙进神魂深处!每一个笔画都带着山岳的重量、地脉的奔涌、岩层的沉默。叶尘喉头一紧,仿佛有千钧巨石压上气管,可胸腔里却无半分窒息感——只有一种奇异的“撑开”。仿佛肋骨在无声延展,脊椎在悄然拔高,连指节缝隙都在微微发胀,似有无数细小的山峦正在他血肉之下悄然隆起、成形。
他低头,目光扫过左足下那枚新生的足印。
印痕边缘,青光未散,正丝丝缕缕,如活物般向上攀援,沿着他左小腿经脉,蜿蜒而上。
所过之处,皮肉下经络根根凸起,泛着玉石般的冷光,青筋如龙,玉脉如河。
那光流势不可挡,直冲膝弯,在那里骤然凝滞、盘绕、塑形——青光层层叠叠,竟在膝弯外侧,凝成第二道清晰无比的山形浮雕!山势比第一道更为陡峭,峰峦叠嶂,山腰处一道飞瀑垂落,瀑底隐现半枚玉珏轮廓……与他臂上三道玉痕中,其中一道边缘悄然浮出的细密山纹,严丝合缝,纹路走向、起伏弧度,分毫不差!
叶尘忽然明白了。
这足印,不是终点。
是起点。
是山魂以血脉为墨,以记忆为纸,以万岳为印,盖下的第一枚——承山之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