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囹圄锁青梅(1 / 2)

清河县衙·二堂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墨香和一种无声的硝烟气息。陆明渊靠坐在圈椅中,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视着堂下。他肩头的绷带在靛青官袍下隐隐透出轮廓,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阵阵钝痛,却丝毫动摇不了他此刻的威势。

疤脸张被两个衙役死死按着跪在堂下,右臂软塌塌地垂着(被雷震打碎肩胛骨),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着。他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和那条盘踞在右腕、张牙舞爪的青色七爪蛟刺青,此刻却像条死蛇般无力。

雷震站在陆明渊侧后方,如同怒目金刚。他左臂的伤口已经由沈清漪紧急处理过,敷上了拔毒膏药,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然脸色还有点发青(余毒未清),但精神头十足,一双牛眼死死瞪着疤脸张,仿佛随时要扑上去再给他一拳。玲珑则侍立在沈清漪身边,小脸绷紧,警惕地看着堂下。

沈清漪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几后,面前摊开着药箱和几样器具。她刚刚为雷震处理完伤口,目光则落在疤脸张身上,清澈的眼眸带着医者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疤脸张,”陆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二堂上,“‘黑鱼帮’帮主,盘踞黑水滩,杀人越货,劫掠商船,私炼‘醉鱼仙’剧毒,更涉嫌勾结官商,走私禁物,通敌叛国!桩桩件件,皆是死罪!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疤脸张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不减,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难听:“呸!狗官!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想从老子嘴里套话?做梦!”他挣扎了一下,牵动断臂,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梗着脖子。

“套话?”陆明渊冷笑一声,拿起案上那块掺铅的劣银残块,“此物,是从本县‘通宝钱庄’熔银废渣中所获。其内芯为铅,外包官银纹饰!三万两足色税银,熔铸成三万五千两劣银,多出的五千两‘银子’,便是尔等填补走私亏空、上下打点的‘黑钱’!”他目光如电,射向疤脸张,“这笔‘黑钱’,经手人是谁?流向了何处?”

疤脸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凶狠:“老子不知道你在放什么狗屁!什么劣银黑钱?老子只认水里的买卖!”

“水里买卖?”陆明渊拿起玲珑带回的、雷震塞给她的那张草纸,上面画着七爪蛟图案和“仙粉”、“西南老鬼”等字样,“‘醉鱼仙’毒粉,便是你‘黑鱼帮’从西南‘老鬼’处购得,用以淬炼凶器,杀人灭口!你亲口所言,近日有‘仙粉’交易!供货者何人?交易地点在何处?”

疤脸张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自己得意时的狂言竟被窃听,他死死咬着牙,不再吭声。

“不说是吗?”陆明渊并不意外,他拿起那本花花绿绿的柳家账簿,翻到“绿柳册”那页记录着“墨鳞金线”(醉鱼草毒粉暗语)的账页,“那这个呢?‘丙寅年腊月,购墨鳞金线五十尾,价银一百两…尾款白银五百两…’这笔账,可是清清楚楚记在你‘黑鱼帮’的金主——柳氏商行的账册上!柳万财已招认,此乃支付给你购买‘醉鱼仙’的货款!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疤脸张瞳孔猛地一缩,显然没料到连这条线都被挖出来了!他脸上横肉抽搐,看向账簿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还有!”陆明渊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拿起一张盖有柳家印鉴的押运单副本和沉船打捞记录,“柳家‘如意号’承运税银,沉船后打捞银鞘二十九箱,独缺一箱!而那缺失的一箱,经查,正是装载了走私犀角、象牙的皮制货箱!此箱在沉船前便已离船,去向不明!你‘黑鱼帮’负责沉船掩护和货物转运,那箱私货,现在何处?!”

一连串铁证如山,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疤脸张的心房上!他脸上的凶悍渐渐被一丝慌乱取代,眼神开始躲闪。

就在这时——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冲进二堂,“柳…柳万财在拘押房撞墙!头破血流!喊着要见您!说…说有天大的秘密要禀报!”

陆明渊眼神一凝!柳万财终于扛不住了?!

“带他上来!”陆明渊立刻下令。

很快,两个衙役架着额头鲜血淋漓、神情癫狂的柳万财拖了上来。柳万财一看到堂上跪着的疤脸张,又看到陆明渊手中那本花花绿绿的账簿,如同见了鬼,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大人!陆大人!饶命啊!饶命啊!”柳万财挣脱衙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小的招!小的全招!是…是疤脸张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啊!”

“爹?!”一个尖锐的女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猛地从二堂门口传来!

只见柳如眉不知何时挣脱了看守她的丫鬟,冲到了二堂门口!她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额头流血、狼狈跪地的父亲,又看看堂上威严冰冷的陆明渊和凶神恶煞的疤脸张,整个人都懵了!她刚才在厢房就听到动静不对,没想到冲过来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如眉!谁让你来的!滚回去!”柳万财看到女儿,更是惊恐万状,嘶声吼道。

“爹!您…您这是怎么了?陆哥哥!你们抓我爹干什么?!”柳如眉又惊又怒,不管不顾地冲进二堂,就要去扶柳万财。

“拦住她!”陆明渊厉声道。

玲珑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拦住了柳如眉:“柳小姐!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爹!”柳如眉挣扎着,眼泪夺眶而出,她看向陆明渊,眼神充满了委屈、愤怒和不解,“墨卿哥哥!你为什么要抓我爹?!我爹是好人!他做生意最守规矩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懂事惹你生气了?我道歉!我以后再也不烦你了!你放了我爹好不好?”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凄楚。

陆明渊看着柳如眉那副天真又混乱的样子,眉头紧皱,心中并无多少波澜。他转向柳万财,声音冰冷:“柳万财!本官没时间看你父女情深!说!那箱走私的犀角象牙,现在何处?‘醉鱼仙’毒粉的交易链条,还有谁参与?你账簿中‘红牡丹册’所记‘年礼’,是送给哪位‘玉京贵人’?!”

“我…我说!我说!”柳万财被陆明渊的气势和女儿的哭喊彻底击垮,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指着跪在一旁、眼神怨毒的疤脸张,语无伦次地喊道:“货…货在…在疤脸张的‘水老鼠仓’!沉船前就卸走了!‘仙粉’…是疤脸张联系的西南‘老鬼’!钱…钱是‘上头’给的!‘上头’就是…就是…”他眼神惊恐地扫过四周,仿佛害怕隔墙有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边的恐惧,“是…是兵部的…”

“兵部”二字如同惊雷,尚未完全出口!

“狗东西!闭嘴!”跪在地上的疤脸张眼中猛地爆射出疯狂和决绝的凶光!他不知何时竟用还能动的左手,从破烂的裤脚里摸出了一枚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铜钱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正在招供的柳万财的咽喉狠狠掷去!

“爹——!”柳如眉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小心!”雷震怒吼一声,距离最近的他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一脚踹在柳万财的肩膀上,将他踹得向后倒去!

“嗤!”

锋利的铜钱镖擦着柳万财的脖颈飞过,带起一串血珠!深深钉入后面的柱子上!镖尾兀自颤动!

“保护大人!”衙役们瞬间拔刀,将陆明渊和沈清漪护在中间!

“拿下!”陆明渊厉喝!

几个衙役立刻扑向暴起伤人的疤脸张!

疤脸张一击不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疯狂,他猛地低头,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头!竟是要嚼舌自尽!

“想死?没那么容易!”雷震早已防着他这手!在疤脸张低头咬舌的瞬间,他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闪电般捏住了疤脸张的下巴!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雷震硬生生卸掉了疤脸张的下巴关节!让他无法用力咬合!

“呃…呃…”疤脸张只能发出嗬嗬的痛苦嘶鸣,口水混合着血水从无法闭合的嘴角流出,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死死瞪着雷震。

二堂内一片混乱!柳万财瘫软在地,捂着流血的脖子,吓得魂飞魄散。柳如眉被玲珑死死抱住,看着眼前这血腥混乱的一幕,看着父亲脖子上流下的血,看着如同恶鬼般被制服的疤脸张,再看看陆明渊那冰冷无情的脸,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儿戏,不是她撒娇耍赖就能过去的!她爹…可能真的卷入了天大的祸事!

“爹…爹…”柳如眉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父亲,眼泪无声地滑落。

陆明渊强压下肩头的剧痛和心头的怒火,冷冽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堂下。兵部!又是兵部!张谦!这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雷震!”

“在!”

“即刻点齐人手,持本官手令,查封柳氏商行名下所有货栈、仓库!尤其是‘如意号’所属船坞!搜查‘水老鼠仓’!务必将那箱走私货物起获!另外,”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柳万财身上,“柳万财涉嫌勾结水匪、参与走私、行贿官员,证据确凿!将其收押入监!待罪证确凿,一并论处!”

“是!”雷震领命,大手一挥,几个衙役立刻上前,架起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柳万财。

“不!不要抓我爹!陆明渊!你不能抓我爹!”柳如眉如梦初醒,发出凄厉的哭喊,拼命挣扎着想要扑过去,“爹!爹!放开我爹!墨卿哥哥!我求求你!放了我爹吧!他…他一定是被逼的!一定是疤脸张逼他的!爹!你说话啊爹!”她哭喊着,哀求着,往日里的骄纵蛮横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本能的维护和绝望。

柳万财被衙役拖着,经过女儿身边,看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浑浊的老眼里也流下泪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陆明渊面无表情,对柳如眉的哭求置若罔闻。律法如山,岂容私情?柳家涉案太深,已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