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 沈清漪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所有康复者,需每日来医棚,由各位轮流诊脉观察,记录体温、脉象、饮食、二便。尤其是孩童与体弱者,更需仔细。若有丝毫反复迹象,如低热、乏力、皮肤再现红痕,无论多轻微,必须立即上报,不得延误!此毒诡异,死灰复燃,往往始于微末!”
“谨遵沈姑娘教诲!” 众郎中齐声应道,神情肃然。
就在这时,医棚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柳如眉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碗热气腾腾、散发着米香和淡淡药味的清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脸上脂粉未施,显得有些憔悴,眼神躲闪,不复往日的张扬。
“沈…沈姑娘,” 柳如眉声音细如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我…我熬了些薏米茯苓粥,加了点红枣…最是清淡…驱湿…给…给病人们垫垫肚子…”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沈清漪,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医棚内瞬间安静下来。众郎中都认得这位刁蛮的柳家大小姐,此刻见她这副模样,眼神都有些惊异和古怪。
沈清漪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既无嘲讽,也无热络。她微微颔首:“有劳柳小姐。分给刚施针完毕、需要进食的病患吧。记住,务必是刚熬好、温度适宜的。” 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情绪。
柳如眉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是…是!” 她赶紧将粥分给旁边几个等待的病人,动作依旧有些笨拙,甚至差点打翻一碗,幸好旁边的药童眼疾手快扶住。她脸一红,更加手忙脚乱。
玲珑在一旁看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哼,算她还有点良心…”
沈清漪没有理会这些插曲。她走到医棚门口,眺望着远处正在清理废墟、重建家园的村民身影,又看了看棚内忙碌的郎中和渐渐恢复生气的病患。阳光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映着人间烟火与医者仁心交织的光芒。
“小姐,喝口水歇歇吧。” 玲珑递上水囊,心疼地看着沈清漪眼底淡淡的青影。
沈清漪接过水囊,浅浅抿了一口,目光却依旧落在忙碌的医棚内外。“玲珑,传话给张捕头,让他派几个得力人手,协助郎中们维持秩序,督促村民严格执行防疫条令。若有阳奉阴违、拒不执行者,无论何人,一律按县衙告示严惩,绝不姑息!”
“是,小姐!” 玲珑应声,转身跑开。
沈清漪的目光,最终越过喧闹的医棚区,投向清河县衙的方向。那里,应该也贴出了安民的告示了吧?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陆明渊苍白着脸、强撑病体审阅文书的样子。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漾开微澜。
县衙后堂。
“大人!大人!告示贴出去了!” 张龙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您是没看见!黑石村、柳树屯、靠山坳子…凡是贴告示的地方,都围满了人!识字的念,不识字的听!那些乡亲们…好些人当场就哭了!喊着‘青天大老爷’、‘沈神医救命’!都说这下心里有底了!再也不用怕什么瘟神了!”
陆明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并无多少波澜,但紧蹙的眉峰似乎舒展了一丝。他手中捏着一份新的文书,是雷震刚刚呈上的初步审讯结果。
“大人,” 雷震站在一旁,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那几个杂碎骨头不算硬,分开一吓唬,什么都撂了。那‘金线重楼’…确实是宫廷禁药!他们说是…是一个戴着面具、声音尖细、出手极其阔绰的神秘人,三年前通过黑市找到已死的药师甲,提供了残缺的逆炼之法和部分原料…条件是,用炼出的蛊,在特定时间,清除掉黑石村及后山…‘碍眼的人’…至于具体是谁碍眼,他们级别太低,根本不知道!那神秘人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只认信物不认人…”
陆明渊缓缓睁开眼。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寒意凝聚,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他捏着文书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三年前…宫廷禁药…清除特定人群…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心头那个深埋的、关于父亲蒙冤的旧案疑云。
“信物…是何物?” 陆明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雷震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通体漆黑如墨的令牌残片。令牌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似乎是被暴力毁坏。残片上,用极其精巧的阴刻工艺,雕着一个残缺的图案——似乎是一只鸟类的爪子,爪尖锋利,抓着一枚同样残缺的、形状怪异的果实。
“这是从药师乙贴身暗袋里搜出来的,据说是那神秘人给的信物,接头时出示此物。药师乙临死前似乎想毁掉它,只来得及掰断一半…” 雷震将残片递给陆明渊。
陆明渊接过那冰冷的残片,指尖抚过那阴刻的爪痕和怪果。触手一片阴寒,仿佛浸透了不祥。那爪痕的走向,那怪果的轮廓…隐隐带着一种源自宫廷纹饰特有的繁复与诡异。他深潭般的眼底,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父亲的案子…果然与这深宫黑影脱不了干系!这残片,是唯一的线索!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 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肃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除你我、沈姑娘外,不得再入第四人之耳。原件封存。拓印三份,一份由你贴身保管,一份秘密送往京城…给‘他’。另一份…”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县衙的围墙,落在黑石村的方向,“…待沈姑娘回衙,交予她细辨。此物诡异,或涉奇毒异术。”
“是!” 雷震和张龙齐声应诺,神情凝重至极。
陆明渊将那块冰冷的残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攥出幕后黑手的影子。胸腹间残留的阴寒余毒似乎又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这场刚刚平息的灾难背后,那更深、更险恶的漩涡。他缓缓靠回椅背,闭上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坚定:
“张龙,传令下去。增派人手,协助沈姑娘的医疗队。防疫条令,必须执行到底。重建所需钱粮、物资,按最高标准优先配给黑石村及周边受灾村落…本官要看到,十日内,清河县境内,再无人因蛊毒而死,再无人因恐惧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