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阁的阴寒尚未从骨缝里散去,靖王府的阴影如同沉重的铅云压在心头。县衙后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陆明渊端坐案后,面前摊开着那卷从琴箱暗格里搜出的羊皮《离魂曲》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隐藏在华丽音符下的阴毒旁注。沈清漪坐在下首一张小几旁,药箱敞开,正用银针极其小心地挑取羊皮卷边缘残留的、极其微量的暗红色粉末,置于特制的桑皮纸上,准备做更精密的毒性测试。雷震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堂中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他娘的!”雷震猛地停步,一拳砸在旁边的楠木柱子上,震得梁尘簌簌落下,“线索都他娘的指到王府大门了!可那老莫,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除了发抖就是摇头!撬不开!根本撬不开!总不能真给他上大刑吧?万一弄死了…” 他铜铃大眼里憋着怒火,也带着一丝对那深不可测势力的忌惮。
陆明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羊皮卷上那残留的“双螭盘云”印记上,深潭般的眼底寒意翻涌,声音却平静得可怕:“撬不开他的嘴,就撬开这春风楼的根基。冰窖毒物、索命琴谱、账本残页…证据链条正在形成。王府又如何?本官倒要看看,这‘贵人’的手,到底有多长,敢不敢伸到本官的公堂之上!”
沈清漪抬起清冷的眸子,将一枚沾着微量粉末的银针小心封存:“大人,图谱旁注提及的‘冰蟾血’、‘离魂草汁’皆为罕见奇物,非寻常渠道可得。若能追查其来源,或可另辟蹊径。” 她的话如同冰泉,在压抑的空气中注入一丝清冽的线索。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变调、带着极致惊恐的嘶喊,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猛地从前衙大堂的方向炸响!瞬间撕裂了后堂凝重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无法抑制的呕吐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衙役们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惊呼:
“鬼…鬼啊——!”
“骨…骨头!全是骨头!”
“画…画皮娘子…是画皮娘子索命来了——!”
“怎么回事?!”雷震的怒吼如同炸雷,第一个冲了出去!陆明渊和沈清漪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疾步向前衙奔去!
刚穿过连接后堂的月洞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浓得化不开的、如同陈年庙宇供奉的异种檀香,混合着一种冰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挖出的土腥气,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掩盖在浓烈香气下的、属于腐败血肉的甜腻腥臭!
前衙大堂,一片死寂的混乱!
原本肃穆的公堂,此刻如同森罗鬼蜮。所有的衙役,无论是当值的还是闻讯赶来的,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色惨白如纸,僵立在原地,眼神惊恐欲绝地死死盯着大堂中央的地面!更有几个年轻胆小的,早已瘫软在地,捂着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呕吐物秽迹溅了一地也浑然不觉。
大堂正中央,猩红的地毯上,骇然摆放着一堆森森白骨!
那并非一具完整的骸骨,而是被人以一种极其诡异、充满恶意的方式,精心挑选、排列、拼凑而成!
十几根惨白的人体肋骨,被一根根竖直插在地毯上,如同某种邪恶的栅栏,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栅栏之内,是其他散乱却又有序的骨骼:几块断裂的盆骨叠在一起,像是祭坛的基座;数根臂骨和腿骨交叉架设其上,形成扭曲的支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支架顶端!
那里,赫然摆放着一个被擦拭得异常干净、白得晃眼的人类头骨!
头骨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勾勾地“望”着大堂上方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而在头骨天灵盖的位置,以及下方作为支架的几根腿骨关节处,竟被人用某种粘稠的、暗红近黑的物质,歪歪扭扭地写画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画!皮!娘!子!
那暗红的字迹,在惨白的头骨和腿骨上,如同凝固的、淋漓的鲜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正是那熟悉的、源自“赤焰罗兰”的死亡气息!
白骨为帖!鲜血(或毒物)为字!弃于公堂!直指“画皮娘子”!
这已不是简单的凶杀,这是赤裸裸的、对官府权威最极端的挑衅和嘲弄!
“混账!!”雷震目眦欲裂,巨大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如同被激怒的狂狮,猛地冲向堂中,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公案之上!
“轰——喀嚓!”
沉重的紫檀木公案竟被他这含怒一击,硬生生拍塌了一角!笔墨纸砚、惊堂木、签筒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狗日的王八蛋!有种给老子滚出来!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老子撕了你!!”雷震须发戟张,铜铃大眼赤红如血,狂暴的怒吼声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他巨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陆明渊的脸色,在踏入大堂看到那白骨拼图的瞬间,便已彻底冰封!他没有像雷震那般暴怒失态,但那深潭般的眼底,此刻掀起的却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风暴!他的目光如同淬了万载玄冰的利刃,一寸寸刮过那森白的头骨、那暗红的血字、那扭曲的骨阵,最后定格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上。一种被当众扇耳光的屈辱和滔天的怒意,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
好!好一个“画皮娘子”!好一个靖王府(虽无明证,但所有线索皆指向)!竟敢将如此亵渎公堂、践踏律法的“白骨帖”,直接扔到他陆明渊的县衙大堂之上!
“肃静!”陆明渊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如同冰锥般刺穿了雷震的咆哮和衙役们的惊惶!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
他一步步走向那堆散发着诡异香气和死亡气息的白骨。每一步踏出,玄青色的官靴踩在冰冷的地砖上,都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沈清漪紧随其后,脸色虽也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锐利。她迅速戴上药液手套,无视那浓烈的异香和恐怖的景象,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检视白骨本身。
“死者女性,骨龄约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骨骼纤细,生前体型应属苗条。”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堂中响起,带着医者特有的、剥离情绪的冷静,“骨骼表面无利器劈砍伤痕,关节处亦无严重磨损,非劳作致死。但…”她的指尖停在一根腿骨中段一处细微的、不自然的凹陷上,“此处有陈旧性骨裂愈合痕迹,伤及骨膜,愈合状况不良,生前应长期承受痛苦。”
她继续检视,最终目光落在那头骨和腿骨上暗红的“画皮娘子”字迹上。那暗红的物质粘稠发亮,散发着浓烈的甜腥和异香。她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点,置于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秀眉瞬间紧蹙。
“非鲜血。”她斩钉截铁,“此物腥甜之气过重,且混杂着…极其浓郁的松烟墨与麝香气味。”她将银针递给陆明渊。
陆明渊接过,同样极其轻微地嗅闻,冰冷的眼底寒光更盛:“墨?麝香?” 用墨和香料混合,伪装成血字书写在受害者的白骨上?这已非挑衅,而是近乎癫狂的仪式感和对生命的极致蔑视!
沈清漪的指尖并未停歇。她开始仔细检查白骨之间的连接处,尤其是那些作为“支架”的腿骨关节缝隙。就在她检查到一根插在“栅栏”边缘的肋骨与脊柱连接处时,指尖微微一顿。那里,骨缝深处,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与惨白骨质格格不入的金色!
她立刻用特制的细长镊子,极其小心地探入骨缝之中,屏息凝神,如同在进行最精密的手术。片刻后,镊子尖端,夹出了一片比指甲盖还要小、薄如蝉翼、边缘并不规则、却闪烁着纯正黄金光泽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