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箔碎片极其轻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印痕。更奇特的是,它散发出的气味,并非单纯的金属味,而是混合了之前那种浓烈异香以及一种极其淡雅、却异常持久的冷冽花香!
“金箔?”陆明渊瞳孔微缩。这绝非寻常之物!
沈清漪将金箔碎片置于掌心,凑近仔细端详。上面的暗红印痕似乎是一个极其微小、难以辨认的图案局部。她再次凑近嗅闻,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惊疑:“此金箔…非饰物所用。其熏染之香气,乃上品‘沉水龙涎’混合‘雪顶寒兰’之冷香,辅以…千年古寺松烟供奉之息!此乃…”她抬起头,目光与陆明渊锐利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令人心胆俱寒的结论:“专用于高阶祭祀或供奉神只、先祖灵位的祭品金箔!”
祭品金箔!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死寂的大堂之上!将一具无名女尸的白骨,拼成亵渎公堂的“画皮娘子”之形,还用祭祀神祗祖先的圣洁金箔,嵌入死者骨缝之中?!
这是何等的亵渎!何等的疯狂!又是何等的…高高在上的傲慢与蔑视!
“祭品…金箔?”雷震的怒吼被这匪夷所思的发现噎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嘶哑低吼,“哪个庙…哪个坟头…会他妈用这种东西?!”
“普通庙宇自然不会用如此奢靡的祭品。”一个带着明显颤抖、却努力维持镇定的女声,突兀地从大堂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柳如眉不知何时竟也闻讯赶到了县衙。她显然被堂中恐怖的景象吓得不轻,一张俏脸血色尽失,嘴唇微微哆嗦,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精致的锦绣小药囊。但这一次,她眼中没有对沈清漪的嫉恨,也没有往日的骄纵蛮横,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一种被家族记忆唤起的恐惧。
她扶着门框,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站稳,目光死死盯着沈清漪掌心那片微小的金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我…我柳家祖上曾供奉过京中一位喜好炼丹的显贵…家中库房,曾见过类似的…供奉给皇家道观或…或王府家庙的祭品金箔!其纹饰、熏香、乃至嵌入骨缝这种…这种邪异的用法…”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颤抖着从药囊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显然是她随身携带的诊具),指向金箔碎片上那模糊的暗红印痕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火焰般的卷曲纹路:
“这种‘螭尾焰纹’…是…是靖王府内造祭祀用品的独门标记!绝不会错!这金箔…就是靖王府祭品用纸!”
靖王府祭品用纸!
轰——!
柳如眉的话,如同在早已被点燃的炸药桶上,投下了最后一颗火星!
白骨为帖!毒字为书!祭品金箔嵌骨缝!螭尾焰纹证王府!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指向,在这一刻,被这枚嵌入死者骨缝、带着王府独门标记的金箔碎片,彻底钉死!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靖王府那金碧辉煌的门楣之上!
“靖!王!府!”雷震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杀意和血性!他猛地看向陆明渊,铜铃大眼里是赤红的火焰和不顾一切的决绝,“大人!这他娘的还有什么好查的?!狗日的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点齐人马!抄家伙!老子现在就带人去砸了他那乌龟王八府!”
衙役们也被这铁证激起了血性,群情激愤,压抑的怒吼在喉咙里滚动,只等陆明渊一声令下!
陆明渊缓缓抬手。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足以冻结一切狂躁的力量。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狂怒的雷震,也没有看惊魂未定的柳如眉,更没有看地上那堆触目惊心的白骨。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县衙厚重的墙壁,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城北那座巍峨府邸的方向。深潭般的眼底,此刻没有怒火,没有屈辱,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森然杀意!
“抄家?”陆明渊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来自九幽之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雷震,你拿什么去抄?凭这一堆白骨?凭这一片金箔?凭一个吓傻的乐师?还是凭柳小姐的一面之词?”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雷震,如同冷水浇头。
雷震一窒,热血上涌的脑子被这冰冷的质问浇得一激灵。
“王府,国之藩篱。”陆明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无圣旨,无三司铁证,擅动藩王,形同谋逆!这白骨帖,这金箔碎片…是证据,更是陷阱!是逼我们自乱阵脚、授人以柄的催命符!”
他缓缓蹲下身,玄青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砖。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并未触碰白骨,而是极其小心地用镊子,从沈清漪掌心夹起了那片微小的、却重若千钧的金箔碎片。他将其举到眼前,迎着从大堂门口射入的、略显惨白的光线。
薄如蝉翼的金箔,边缘泛着冷冽的光泽,那模糊的螭尾焰纹和残留的暗红印痕,如同无声的嘲笑。
“好一个靖王府,”陆明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好一份‘白骨新帖’!这帖子,本官收下了!” 他猛地攥紧手掌,将那枚金箔死死握在掌心,锐利的边缘甚至刺破了皮肤,渗出一丝殷红,他却浑然不觉。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堂中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穿透人心的力量:
“雷震!”
“属下在!”雷震挺直腰板,眼中怒火未熄,却已化为更沉凝的战意。
“加三倍人手!将县衙给本官围成铁桶!一只耗子也不许进出!”
“喏!”
“所有接触过白骨、金箔之人,即刻隔离!沈姑娘亲自查验有无中毒迹象!”
“是!”沈清漪立刻应下。
“柳小姐,”陆明渊的目光转向门口脸色依旧苍白的柳如眉,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威压,“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等之耳。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得再与任何人提起‘靖王府’三字与金箔之事!否则,恐有灭门之祸!明白吗?” 他最后的警告,重若泰山。
柳如眉被那“灭门之祸”四个字吓得浑身一颤,看着陆明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下意识地用力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陆明渊不再多言。他紧握着那枚嵌入掌心血肉的金箔碎片,转身,一步步走向后堂。玄青色的背影在森森白骨的映衬下,如同孤峰临渊,决绝而沉重。
一场无声的风暴,已在这小小的清河县衙堂上,掀起了搅动九天的序幕。而对手,是盘踞在权力巅峰的庞然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