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那场泼天闹剧带来的洗脚水味和歇斯底里的哭嚎,如同污秽的油渍,泼洒在精心布置的棋盘上。春风楼内短暂的、紧绷的“活气”被彻底浇灭,只剩下更深的死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羞恼与懊丧。衙役们强忍着嫌恶清理着大堂的狼藉水渍,动作间带着压抑的烦躁。
雷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在通往天香阁的狭窄楼梯口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宇间回荡。他身上的锦袍早被扯掉扔在一旁,只穿着被洗脚水溅湿了半边肩膀的黑色劲装,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着虬结的肌肉,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酸腐气。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天香阁那扇紧闭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雕花木门,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气。
“他娘的!他娘的!”雷震一拳砸在冰冷的石墙上,指节瞬间泛红,“就差那么一点!玲珑丫头眼多尖!那狗日的影子缩回去的时候,老子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天香阁这边!现在好了!打草惊蛇!那王八蛋要么缩得更深,要么早他娘溜了!”他越说越气,狠狠瞪了一眼被两个衙役“护送”下楼、正哭哭啼啼擦拭头脸的柳如眉。
柳如眉此刻狼狈到了极点,精心梳好的发髻彻底散乱,昂贵的鹅黄骑装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她脸上又是泪痕又是脏污,哪里还有半分柳家大小姐的骄矜。被雷震那要吃人似的目光一瞪,她吓得缩了缩脖子,哭声也噎住了,只剩肩膀一抽一抽,眼神里除了委屈,竟也罕见地透出一丝后怕和茫然。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陆明渊立在回廊阴影处,玄青官袍仿佛融入了昏暗的光线。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比冰窖更冷的寒意。柳如眉的闹剧打乱了计划,惊走了可能的线索,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但此刻,责罚于事无补。
“惊蛇未必是坏事。”沈清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她缓步走到雷震身边,目光却越过他,投向那扇紧闭的天香阁大门。“对方急于脱身,仓促之间,痕迹难消。泼水之人,必在附近。而蛇既受惊,其巢穴必有异动。”她转向陆明渊,语气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与笃定:“大人,时机虽变,但毒源仍在。引魂香,或可一试。”
“引魂香?”雷震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沈清漪在天香阁冰窖外说过的话,“溯毒源的那个?”
“正是。”沈清漪颔首,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黄铜管。铜管密封,两端有精巧的旋钮。“此香以特殊药材秘制,点燃后青烟凝而不散,能吸附追踪极微量的特定毒物气息,尤其是‘赤焰罗兰’花粉及‘赤练胭脂’残留。其烟所向,便是毒物最浓、或曾最活跃之处。”
陆明渊的目光落在铜管上,沉声道:“有几分把握?”
“七分。”沈清漪回答得干脆,“前提是,毒物尚未被彻底清理。方才泼水混乱,对方仓促,未必来得及。”
“足够了。”陆明渊眼中寒光一闪,“雷震,清场!封锁天香阁外回廊!除沈姑娘与本官,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以阻挠公务论处!”
“喏!”雷震精神一振,立刻转身咆哮起来:“都听见没有!清场!给老子把这块地方围死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敢靠近的,先问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他声如洪钟,带着憋屈后爆发的戾气,震得楼板嗡嗡作响。衙役们轰然应命,迅速将通往天香阁的楼梯口及周边回廊彻底封锁。
无关人等被迅速驱离。柳如眉也被衙役半扶半架地带到楼下角落,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看着陆明渊那冰冷如雕塑的侧影和沈清漪手中那神秘的铜管,终究没敢再出声,只是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眼神复杂地看着楼上。
回廊瞬间变得空旷而肃杀。只剩下陆明渊、沈清漪、雷震(守在楼梯口警戒),以及奉命留在稍远处策应的玲珑。
沈清漪走到天香阁门前丈许处站定。此处正是方才黑影消失的廊柱附近。她旋开铜管一端的旋钮,露出里面一小截颜色深褐、质地紧实的香块。随即,她取出一根特制的细长火折,轻轻一晃,豆大的幽蓝色火苗燃起。
“大人,雷捕头,含好辟毒丹。”沈清漪提醒一句,自己也将一粒丹丸含于舌下。陆明渊和雷震依言照做。
火苗靠近香块。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香块顶端被点燃。没有寻常香烛的浓烟,只有一缕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淡青色烟线,袅袅升起!这青烟凝实得如同有生命的丝线,笔直向上,升腾尺许后,竟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开始缓缓地、清晰地朝着一个方向飘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那缕青烟!
青烟飘动的方向,并非天香阁紧闭的大门!而是——径直飘向了大门左侧那根巨大的、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红漆廊柱!
烟雾在廊柱前并未停滞,而是如同流水遇到礁石般,贴着柱身,丝丝缕缕地向上攀援!目标直指廊柱顶端那厚重的、同样雕刻着莲纹的柱头!
“柱头?!”雷震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惊呼。
沈清漪眼神锐利如鹰,她手持铜管,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烟雾的轨迹。青烟在柱头复杂的雕花缝隙间流连、钻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大部分青烟竟如同找到了归宿,丝丝缕缕地汇聚、渗入柱头一处不起眼的、被莲瓣遮挡了大半的镂空雕花孔洞之中!
而另一小部分青烟,在渗入柱头孔洞的同时,竟又分出一缕极细的,如同灵蛇般,沿着廊柱与天香阁门框之间那道极其细微的缝隙,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仿佛门内有什么东西,也在吸引着它!
“毒源…在柱头暗格!亦有微量渗入门内!”沈清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如同宣告审判。
“他娘的!藏在这儿!”雷震怒喝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那莲瓣覆盖的柱头!也顾不得什么精细,五指如钩,运足力气,狠狠一抠一扳!
“咔嚓!” 一声脆响!那看似浑然一体的厚重莲瓣柱头装饰,竟被他硬生生掰开了一块!露出里面一个巴掌大小、黑洞洞的方形暗格!
一股极其浓郁、带着陈旧灰尘和奇异药草混合的气息,瞬间从暗格中弥漫出来!其中夹杂的、那熟悉的甜腻腥气,被放大了数倍,即使含着辟毒丹,也让人心头一窒!
雷震探头一看,只见暗格底部,赫然铺着一层厚厚的、颜色灰白中带着暗红纹路的香灰!而在香灰之上,还残留着几片枯萎蜷曲、色泽暗红的细长花瓣碎片!正是“赤焰罗兰”的残瓣!
“香灰!毒花!”雷震的声音带着狂喜和愤怒。
“引魂香所指,便是此物。”沈清漪走上前,用镊子小心地从香灰中夹起一片残瓣,又刮取了些许灰烬,放入特制的油纸袋中封存。“此灰,应是焚烧‘赤焰罗兰’或相关毒物配制熏香所留。藏于此处,居高临下,通风隐蔽,正是散播毒香、监控全局的绝佳位置。”她清冷的眸光扫过暗格的位置,正好能俯瞰楼下大堂和通往天香阁的必经之路。“昨夜秦瑟瑟房中之毒香,源头在此。”
她顿了顿,指向那缕渗入门缝的青烟:“门内亦有毒物残留,需细查。”
陆明渊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那暗格和紧闭的天香阁大门上。香灰迷阵,锁定的不仅是毒源,更是凶手的巢穴!他沉声下令:“雷震!破门!搜!”
“得令!”雷震早已按捺不住,怒吼一声,铁塔般的身躯猛地撞向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
“轰——!”
一声巨响!门栓断裂,木屑纷飞!天香阁内那阴冷、混合着奇花异草和尘封气息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雷震一马当先,提着刀冲了进去!陆明渊和沈清漪紧随其后。玲珑也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紧张地守在门口警戒。
阁内陈设依旧奢华,但已蒙尘。雷震如同旋风般四处翻查,床榻、箱柜、妆台…“大人!有发现!”他很快在靠墙一个紫檀木矮柜的抽屉暗层里,翻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皮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