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如眉诊脉辨孕羞(1 / 2)

鬼哭坳带回来的阴冷湿气,似乎还粘附在县衙书房的窗棂上,被屋内跳跃的烛火艰难地驱散。陆明渊端坐案后,指尖拈着那片从药婆摊上遗落的惨白骨片。骨片边缘锐利,尾端那未完成的“双环套锤”徽记雏形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粗糙狰狞,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

那片沾着赤焰罗兰花汁的靛蓝碎布就铺在旁边,金雀的翅尖绣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弱却刺眼的冷光。黑瓦罐底那模糊的“双螭盘云印”拓片则压在案角,古老而诡秘。

“毒砂蚀骨,金雀衔花,骨针索命…”陆明渊的声音低沉缓慢,如同在冰层下流淌的暗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寒意。他深潭般的目光扫过这三样来自不同阴暗角落的证物,“好一盘散沙,看似零落无序,却终要归入靖王掌中棋枰,铸成指向边关的毒刃。”他指尖轻轻敲击着那片未完成的骨徽,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如同在为一场无声的战争倒数。

“砰!”雷震一拳砸在书案边缘,震得烛火猛地一跳。他铜铃大眼里血丝密布,憋屈的怒火几乎要从七窍里喷出来,“那老药婆溜得比钻地耗子还快!鬼哭坳那鬼地方,七拐八绕,追都追不上!线索…线索又他娘的…”他咬牙切齿,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

“断了?”陆明渊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雷震,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风暴般的压力,“明线断,暗线浮。药婆跑了,她留下的‘噬魂砂’名号,就是新的饵。乱葬岗的义庄,就是新的钩。王府再能抹杀痕迹,也抹不掉人心里的恐惧和贪婪。”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加派人手,盯死城西乱葬岗那片区域。尤其是废弃的义庄。进出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行商乞丐,一律暗中记录,详查根底。”

“是!”雷震重重抱拳,憋着的一股邪火总算有了发泄的方向,转身就要去布置。

就在他魁梧的身躯刚迈出书房门槛的刹那——

“哈哈哈!”

“哎哟喂!笑死个人了!”

“柳大小姐这脉把的…神了!哈哈哈!”

一阵极其突兀、充满嘲讽意味的哄堂大笑如同炸雷般从前堂方向猛地爆发出来!那笑声尖锐刺耳,毫无顾忌,穿透了县衙相对安静的空气,直直撞进后院书房!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的哭骂声,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庸医!庸医害人啊!我清清白白的身子…呜呜…让你给诊出个崽儿来?!天杀的!你赔我名声!赔我名声啊!”

这哭骂声未落,另一个更加拔高、带着羞愤欲绝的尖利女声如同利剑般刺破喧嚣,狠狠怼了回去:

“住口!你这粗鄙村妇!敢骂我庸医?!你…你分明就是…就是有喜的脉象!滑脉如珠!本小姐岂会诊错?!分明是你…是你不知检点!还敢倒打一耙?!”

这声音…是柳如眉!

雷震刚抬起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脸上的怒容瞬间被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错愕和“果然如此”的表情取代,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书房内的陆明渊,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被打断思路的冷意,以及一丝…对柳如眉这种时候还在添乱的无奈。

“走,看看。”陆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放下指尖的骨片,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县衙前堂此刻已是乱成一锅粥。

原本还算肃穆的公堂大门外围了一大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衙役和几个探头探脑的百姓,个个脸上憋着笑,指指点点。堂内,柳如眉一身簇新的杏子红春衫,原本精心梳好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贴在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额角。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堂下,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所指的方向,一个身材壮实、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农妇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农妇约莫三十上下,面色黝黑,双手粗糙,此刻那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天大的委屈和愤怒。她旁边地上,还打翻了一个粗瓷碗,里面黑乎乎的药汁泼了一地,散发出浓重的苦味。最显眼的是她的肚子——圆滚滚地凸起着,将本就紧窄的粗布上衣撑得紧绷绷的。

“我的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农妇哭嚎着,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在簌簌往下掉,“我就是…就是这两天肚子胀得难受,听说县衙里有位女神医…呜呜…好心好意来求个方子…谁知道…谁知道这位大小姐上来就摸我的脉…摸了半天,张嘴就说我…说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呜呜呜…我男人在军械坊做活,半年没着家了!我…我哪来的身孕?!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呜呜…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啊!”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发出“嘭嘭”的闷响。

“你…你胡说!”柳如眉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俏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指着农妇的肚子,声音尖利地反驳,“脉象不会骗人!滑脉如走珠!往来流利!这就是喜脉!板上钉钉的喜脉!三个月!本小姐绝不会诊错!分明是你…是你行为不端!珠胎暗结!还敢来污蔑本小姐的医术?!”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眼圈都红了,“我柳如眉师承…师承…(她卡壳了一下)饱读医书!岂容你这等粗鄙妇人质疑?!”

“我行为不端?!我珠胎暗结?!”农妇猛地止住哭声,抬起泪眼,那眼神里的委屈瞬间被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凶悍取代!她“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孕妇”,指着柳如眉的鼻子就骂开了,唾沫星子横飞,“放你娘的屁!老娘行得正坐得直!清清白白!倒是你!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穿得花里胡哨坐在这儿装什么神医?!我看你就是个草包!绣花枕头一包草!连个吃撑了胀气都看不出来!还喜脉?!我呸!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自己思春思出癔症来了吧?!庸医!庸医害命啊!”

这一顿夹枪带棒、粗俗直白的怒骂,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柳如眉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辱骂?尤其那句“想男人想疯了”,更是精准地戳中了她最隐秘的心事和此刻最敏感的神经!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理智的弦瞬间崩断!

“你…你这泼妇!刁民!敢辱骂官眷?!”柳如眉气得浑身乱颤,俏脸煞白,最后一丝矜持也荡然无存,她猛地抄起旁边桌案上自己带来装模作样、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脉经》,狠狠朝着那农妇砸了过去!“我打死你这满嘴喷粪的刁妇!”

书本带着风声砸去,那农妇却异常灵活地一闪身躲开了。《脉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书页散开。农妇见状,更是火上浇油,她一眼瞥见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放着的一盘似乎是给值夜衙役准备的、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糕(上面撒着可疑的黑色碎屑),想也不想,抄起来就朝着柳如眉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思春的草包!吃你的糕去吧!”

“啊——!”柳如眉猝不及防,被那粘腻滚烫的糯米糕糊了满头满脸!黏糊糊的糕点粘在头发上、脸上、甚至钻进脖领里,烫得她尖叫连连!那糕点上的黑色碎屑更是沾了她一脸,狼狈不堪!

“噗嗤!”

“哎哟喂!”

“打起来了!真打起来了!”

围观的衙役和百姓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声。前堂乱成一团。

“都给我住手!”

一声冰冷低沉、蕴含着磅礴怒意的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堂口炸响!

瞬间,所有的哄笑、哭骂、尖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陆明渊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后堂的门口,玄色官袍衬得他脸色沉冷如铁,深潭般的眼底寒光凛冽,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全场。被他目光触及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

雷震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身侧,铜铃大眼怒视着堂内,尤其是那个还举着空盘子的农妇,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柳如眉顶着满头满脸的糯米糕和黑色碎屑,呆立在原地,看到陆明渊出现,那强撑的凶狠瞬间崩塌,巨大的委屈和羞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混合着脸上的糕点和黑屑,糊得更加狼狈。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呜咽。

那农妇也被陆明渊的气势所慑,举着盘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凶悍变成了畏惧,但眼底依旧燃烧着不屈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