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如眉诊脉辨孕羞(2 / 2)

陆明渊的目光如同冰锥,先在柳如眉那狼狈不堪、糊满糕点碎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惜,只有冰冷的审视和被打扰的极度不悦。这目光让柳如眉如坠冰窟,呜咽声都吓得噎了回去。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那农妇,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堂下何人?因何在此喧哗哭闹?惊扰公堂,该当何罪?”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农妇心头。

农妇被这气势压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却依旧倔强:“青天大老爷!民妇…民妇赵周氏!冤枉啊!民妇就是肚子胀得难受,来找这位…这位柳小姐看看…谁知道…谁知道她…她硬说民妇有了三个月身孕!民妇男人在军械坊做力气活,半年没回家了!这…这名声要是坏了…民妇…民妇只有一头撞死在这公堂上了啊!呜呜呜…”她一边哭诉,一边又忍不住用力捶打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发出“嘭嘭”的闷响。

“军械坊?”陆明渊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深潭般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他并未立刻表态,目光转向浑身糕屑、哭得梨花带雨的柳如眉,声音冷得像冰:“柳小姐,赵周氏所言,是否属实?”

柳如眉被陆明渊那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冷,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几乎窒息。她抽噎着,胡乱抹着脸上的糕屑和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倔强:“陆…陆大人…脉象…脉象确实是滑脉…如珠走盘…分明…分明就是喜脉…我…我没有诊错…”她看着陆明渊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后面辩解的话越来越小,底气全无。

“喜脉?”陆明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浓烈的嘲弄。他不再看柳如眉,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赵周氏那异常凸起的肚子上,对身旁的雷震沉声道:“雷震,去请沈姑娘来。”

“是!”雷震立刻领命,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经过柳如眉身边时,铜铃大眼瞥了一眼她满头满脸的狼狈,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硬生生把差点溢出的笑声憋了回去,憋得满脸通红。

沈清漪很快被请来。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裙,神色平静,仿佛前堂的闹剧与她无关。她只是对陆明渊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跪在地上、依旧在抽噎的赵周氏。

“大嫂,请伸手。”沈清漪的声音清冷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赵周氏畏惧地看了一眼陆明渊,又看看眼前这位气质清冷如兰的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地伸出了粗糙的手腕。

沈清漪三根手指轻轻搭上赵周氏的寸关尺。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眼神专注。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搭脉的手指上。

片刻之后,沈清漪收回手。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赵周氏脸上,而是转向她圆滚滚的肚子,平静地问道:“大嫂,这两日,除了腹胀,是否还伴有嗳气、反酸?排气(放屁)是否不畅?尤其…饭后?”

赵周氏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是…是有点…打嗝儿,反酸水…屁…放不出来,堵得慌…特别是…特别是昨儿晚饭后…”

“昨日晚饭,吃了什么?”沈清漪追问,语速平稳。

“就…就寻常的杂粮饼子…菜粥…”赵周氏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还…还吃了…吃了半盆我男人从军械坊伙房带回来的…糯米糕…那糕…加了黑芝麻和糖…香得很…我…我没忍住…”

“糯米糕?”沈清漪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她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陆明渊,声音清晰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大人,赵大嫂并非有孕。其脉象滑数,乃因脾胃积滞,气机壅塞所致。观其腹胀如鼓,叩之如鼓音,乃食积气胀之典型征候。尤其糯米粘腻,本就不易克化,过量食用,更易阻滞中焦气机,郁而化热,故有嗳气反酸、矢气不通之症。此乃‘谷胀’之症,只需消食导滞,理气通腑即可。”

食积气胀!谷胀!吃多了撑的!

沈清漪的诊断清晰明了,如同最锋利的柳叶刀,瞬间剖开了所有的迷雾和闹剧!她甚至没有多看柳如眉一眼,但那平静的话语,却比最响亮的耳光还要响亮地抽在柳如眉脸上!

“噗嗤…”

“哈哈…果然是吃撑了!”

“半盆糯米糕…啧啧…”

短暂的死寂后,压抑的哄笑声再次如同潮水般从衙役和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来,这一次,更加肆无忌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柳如眉呆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那糊满的糕屑和黑芝麻碎,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烫得她无地自容!沈清漪那平静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朵,扎进她的心!她看着周围那些充满嘲弄的眼神,看着陆明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失望,最后看向跪在地上、此刻正用混合着鄙夷和“看吧我就说”的眼神斜睨着她的赵周氏…

“哇——!”

最后一丝支撑轰然倒塌!巨大的羞愤、委屈、无地自容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噬!柳如眉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捂住脸,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朝着后院自己暂住的小院方向狂奔而去,一路上洒落点点糕屑和泪水。

“柳小姐!柳小姐!”玲珑焦急的呼喊声追着她远去。

陆明渊对柳如眉的逃离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赵周氏身上,深潭般的眼底冰寒一片,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周氏,惊扰公堂,污言辱骂,本该杖责。念你事出有因,情急失态,且身有不适,暂饶你皮肉之苦。”

赵周氏一听不用挨打,连忙磕头如捣蒜:“谢青天大老爷!谢青天大老爷!”

“然,”陆明渊话锋一转,声音更冷,“你丈夫既在军械坊做工,你便随衙役去签房,将你丈夫姓名、籍贯、在坊中所司何职,以及…军械坊平日作息、饭食供给、尤其这糯米糕来源,详细录下,不得有丝毫隐瞒!录完,自去沈姑娘处领消食导滞之方。”

“是…是!民妇一定照办!一定照办!”赵周氏哪里还敢有半句怨言,连连磕头。

陆明渊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泼洒的药汁和打翻的糯米糕残渣,最后落在一片被药汁浸湿、又被踩了几脚的账簿残页上——那是刚才混乱中从柳如眉带来的药箱里掉出来的。他示意旁边一个机灵的衙役:“捡起来。”

衙役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页粘着药汁和糕点残渣、字迹有些模糊的残页拾起,呈给陆明渊。

陆明渊接过,并未细看,修长的手指拂去上面粘着的几粒黑芝麻碎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残页边缘一个模糊的、被污渍掩盖了大半的印记轮廓。那印记…隐约像是半个环状物的压痕。

军械坊…糯米糕…伙房供给…

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雷震。”

“属下在!”雷震立刻上前。

“带赵周氏去签房录供。问仔细些。”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将那页残页不动声色地折起,纳入袖中,“尤其是…那糯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