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深处那场“冤魂索命”的戏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周扒皮周守财早已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当玲珑抹去脸上的灰痕,得意洋洋地吐出“落马河口、双螭令、周旺报信”这几个关键线索时,牢房里那滩烂泥般的躯体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咙里“嗬嗬”的痰音,已然是油尽灯枯,神魂俱灭。周旺带着王府信物潜逃靖州报信的消息,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无声宣告着靖州那条盘踞在黑暗深处的巨蛇已被惊动,留给清河的时间,不多了。
县衙后堂,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陆明渊站在窗边,深潭般的眸子倒映着窗外沉沉的铅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刚刚拼合、夹层未启的龙纹玉佩。玉佩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脏,父亲沉冤的线索、玉佩夹层的秘密、玉泉山庄的阴影、靖王铁券拓本的警示、以及周旺携双螭令潜逃的紧迫…千头万绪如同狂暴的乱麻,绞缠着他的心神。当务之急,是落马河口!必须在靖王接到周旺报信、彻底抹除痕迹之前,堵住这条走私通道,截获罪证!
“大人!”张龙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然,“清理周家地窖废墟的兄弟回报,大火虽熄,但深处余烬未冷,塌方严重,碎石瓦砾堆积如山,且…那股子烧灼血肉和铁锈的焦糊味混合着坍塌石室散出的金属锈蚀气…实在冲得人睁不开眼!兄弟们轮番上阵,进展缓慢,恐怕…一时难以彻底清理出通往密道深处的路径!”
通往野狼谷、落马河口的密道出口!那是截获靖王罪证的关键!
陆明渊的眉头瞬间锁紧。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群废物!这点事都干不利索!”一个压抑着痛苦和暴躁的低吼从角落传来。雷震仅存的右臂撑着圈椅扶手,挣扎着想站起来,牵动左臂伤处,剧痛让他额角瞬间布满冷汗,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又重重跌坐回去。他左臂的绷带依旧透出刺目的深红,脸色因失血和连日激愤而灰败如纸,但那双仅存的虎目之中,却燃烧着比地窖余烬更加灼人的火焰。“让开!老子去!老子就不信,一堆破石头烂瓦,还能挡得住老子!”他仅存的右拳狠狠砸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得了吧大猩猩!”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响起。玲珑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沈清漪在另一张圈椅上坐下,闻言立刻扭过头,冲着雷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你现在这模样?风一吹就倒!还搬石头?别石头没搬动,自个儿先散架了!小姐刚给你扎的针,喂的药,全白费!老老实实待着吧!省得待会儿又得麻烦小姐救你!”她小嘴叭叭地说着,手上却不停,麻利地将一个软枕垫在沈清漪腰后,又端过温热的参汤,小口小口地喂着。
沈清漪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清冷的眸子扫过雷震灰败的脸色和绷带上刺目的血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气促的微喘:“雷捕头…稍安勿躁…强行动气…只会撕裂伤口…毒气反噬…”她的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压抑的轻咳。
雷震被玲珑呛得脸色发青,又被沈清漪点破伤势,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不甘的闷哼,仅存的右拳死死攥着,指关节捏得发白。
陆明渊的目光扫过雷震的惨状和沈清漪的虚弱,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沉郁。他转向张龙,声音斩钉截铁:“加派人手!轮番清理!悬赏!凡参与清理者,工钱加倍!务必在明日午时前,打通通往密道出口的路径!另外,调集所有熟悉水性的衙役,乔装改扮,沿落马河上下游布控!严密监视所有可疑船只!尤其注意持有‘双螭盘云’标记者!宁可错跟,不可放过!”
“是!大人!”张龙肃然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命令下达,整个县衙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招募民夫的告示贴出,悬赏的银钱如同诱饵,很快便召集了数十名身强力壮的汉子。铁锹、镐头、箩筐的碰撞声,衙役的吆喝声,民夫的号子声,很快在周府那一片狼藉、散发着焦糊恶臭的废墟上响起。
雷震终究没能忍住。他不顾玲珑的怒目而视和沈清漪担忧的眼神,仅凭一条右臂支撑,拖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步伐,一步一挪地来到了地窖废墟边缘。浓烈刺鼻的焦糊味、血腥气、混杂着那股从坍塌石室散逸出来的、如同陈年铜锈般的奇异金属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咬着牙,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那片热火朝天的清理现场,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堆积如山的瓦砾碎石烧穿!
“雷头儿!您怎么来了!”一个正在指挥民夫清理碎石的衙役头目看到雷震,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搀扶,“这儿又脏又乱,气味还冲!您快回去歇着!”
“少废话!”雷震一把甩开衙役的手,声音嘶哑,“给老子…找个…能下镐的地方!”他目光扫过一片相对平整、但被厚厚灰烬和碎石覆盖的区域,那里靠近原本刑具室的位置,也是后来发现铁券拓本石室的附近。
衙役拗不过他,只得指挥几个民夫,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区域的浮土和稍小的碎石清理开,露出一块相对坚硬、被大火烧得乌黑、表面龟裂的夯土地面。
雷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眩晕和左臂的剧痛,仅存的右手死死攥住一柄沉重的尖头镐!他魁梧的身躯微微下沉,将全身仅存的力量,连同心中那滔天的恨意与悲愤,尽数灌注到那唯一的手臂之上!
“给老子…开!”一声压抑着痛苦的怒吼!
沉重的镐头带着破风声,狠狠凿向那片乌黑的夯土地面!
“铛——!”
一声沉闷得如同敲击朽木的巨响!
镐头并未如预想般深深嵌入,反而像是砸中了某种极其坚硬、包裹在土层下的东西!巨大的反震力顺着镐柄传来,震得雷震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本就重伤的左臂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踉跄几步,差点栽倒在地!
“雷头儿!”衙役和附近的民夫惊呼着围了上来。
“什么东西?!”雷震强忍着剧痛和眩晕,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镐头落点。只见那被砸开的黑色土层下,赫然露出了灰白色的、质地异常坚硬的物质!并非岩石,倒像是…某种特制的三合土!
“小心点!绕着这块硬土挖开!”
民夫们立刻挥舞铁锹镐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覆盖在硬土周围的焦黑泥土和碎石。随着清理范围扩大,一个约莫丈许见方、边缘整齐、用灰白色三合土浇筑得异常坚固的方形平台,逐渐显露出来!平台表面被大火熏得乌黑,但依旧能看出其严丝合缝的浇筑痕迹。
“是…是个窖藏?!”衙役头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砸开它!”雷震喘着粗气,眼中凶光更盛,仅存的右臂再次举起镐头,就要不顾一切地砸下去!
“莽夫!住手!”玲珑清脆的怒斥声如同炸雷般响起!她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小脸上沾着灰,叉着腰,对着雷震怒目而视,“就知道砸砸砸!万一能装点别的?!”她一边骂,一边抢过旁边一个民夫手中的铁锹,蹲下身,用锹背极其小心地刮去平台边缘缝隙处的浮土和焦黑污垢。
“小丫头片子懂个…”雷震正要反唇相讥,目光却被玲珑清理出的平台边缘一角吸引住了!只见在厚厚的污垢之下,平台边缘靠近地面的位置,赫然刻着一行深深的、被熏得发黑的阳文大字!虽然污迹斑斑,但那几个字的轮廓却异常清晰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