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弦外之音(1 / 2)

福州船政局的冬天,阴冷潮湿,海风带着咸腥气无孔不入。杨芷幽借着管库小吏尚未归来的短暂窗口期,更加勤勉地打理着那间杂乱的总库。她将各类物品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的笔迹工整清晰,发放物料时更是再三核对,与之前“毛躁”的印象判若两人。渐渐地,一些常来领东西的中下层工头、匠役,对这个言语不多却做事妥帖的“杨嫂子”有了几分好印象。

她小心地经营着这份微弱的信任,尤其留意着与赵德山、刘水生相关的物料往来。她发现,刘水生每隔几日便会来领一些特定的细小配件或特种油脂,而赵德山则更关注不同规格的钢板边角料和铆钉。她总是提前将可能需要的物品备在显眼处,办理时快速准确,不多问一句话,只在递送物品时,偶尔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嘀咕一句:“这油的味儿,跟寻常的不太一样。”或是“这钉子的火候,看着是北边的工艺。”

这些话轻如蚊蚋,夹杂在库房的嘈杂声中。刘水生起初并未在意,直到第三次听到类似的嘀咕,且每次都精准地说中物品的某个不易察觉的特别之处时,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这妇人,不简单。她似乎对制造局的用料和工艺……有所了解?

这一日,刘水生来领一批新到的、用于精密部件临时防锈的灰白色油膏。这种油膏是西山制造局的特配,外面极难见到,福州这边也是第一次调拨过来。杨芷幽如常登记,取出罐子,在递过去时,手指似乎无意地轻轻拂过罐身某个不显眼的凹陷处——那里有一个极浅的、只有制造局内部人员才知晓的、代表批次的暗刻标记。

刘水生的目光猛地一凝,倏地看向杨芷幽。杨芷幽却已低下头,转身去整理货架,只留给他一个瘦削安静的背影。

当晚,刘水生将日间所见所感,悄悄告诉了赵德山。“赵师傅,那库房的杨姓妇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帮佣。她似乎认得咱局里的东西,今日还点出了油罐的暗记。”

赵德山停下手中正在打磨的一件小工具,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凝重起来。临行前陈远的嘱咐犹在耳边——“若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亦可略记一笔。”他沉吟道:“陈大人特意叮嘱过。此女……观察几日。莫要声张,更莫要主动接触。若她真有来历,必有所图,总会再显露。”

陈远在西山收到了刘水生第二份汇报。这份汇报在例行技术内容之外,于末尾用极小字、看似随意地添了一句:“闽局总库有一杨姓帮佣妇人,做事颇细,于物料似有识辨之能,偶然言及北工特色,然其人深居简出,来历未明。”

陈远的目光在这行字上停留了许久。杨姓妇人?识辨北工物料?深居简出?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碰撞。南洋姓杨……会是她吗?不,这太巧合,也太冒险。她怎么可能出现在福州船政局?还只是一个低微的库房帮佣?但若是旁人,又怎会特意留意制造局的工艺细节?

理智告诉他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心底那簇从未真正熄灭的火苗,却因此微微摇曳了一下。他批复:“已知。勿惊动,勿探查,维持常态即可。专注技术事宜。”他不能因为一丝飘渺的猜测,就让自己谨慎布下的棋子冒然行动。但他将这份汇报单独收起,放在了手边一个带锁的抽屉里。

朝堂之上,关于快艇“标准”与“主导权”的争论日趋激烈。李鸿章一系咬定“南北同造,易生混乱,靡费更甚”,主张应由“船政经验更丰”的福州船政局或江南制造局统一承建,西山制造局只需提供图纸和技术咨询。醇亲王这边则坚持“京局首创,技艺最精,应主导标准制定,并负责关键部件供应”,试图将核心技术和部分生产订单留在陈远手中。

双方在太后面前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慈禧太后被吵得头疼,最终采取了一种和稀泥的方式:“都别争了。福州那边不是正在仿造么?等他们造出来,和天津的‘靖海’比比看,哪个更合用,更省钱,再说标准的事儿。至于供应……京局和南局,各凭本事,谁的东西好,价钱合适,就用谁的。”

这看似公允的决定,实则将竞争压力直接抛给了陈远和沈葆桢。陈远必须确保“靖海”艇在后续测试和可能的对比中保持优势,同时还要应对南方可能的价格竞争。压力再次传导到冯墨和天津的测试团队身上。

杨芷幽察觉到刘水生目光中的审视,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她不能操之过急,但孩子的病情时好时坏,让她心焦。她需要更直接地确认,更需要找到获取帮助的途径。

机会再次出现。船政局从海外新进了一批测量仪器,其中几件精密水平仪在运输中受损,需要校准修理。局里懂这个的人不多,沈葆桢听闻京里来的刘水生精通机械,便请其相助。修理需要一些特种的工具和溶剂,刘水生开了单子来库房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