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乡的冬日,寒意刺骨。陈远站在临时行辕的院子里,望着光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心中盘算的却是比这天气更冷的朝局。郭嵩焘的密信、京中传来的风声,都像无形的绳索,正在缓缓收紧。他知道,自己站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下一步踏向何方,至关重要。
“大人,栖霞谷有信使到。”亲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远转身,看到的是赵老根派来的一名沉稳干练的中年工匠,并非往常的信使。工匠恭敬地呈上一个密封的铜管,以及一个小巧的木盒。
“赵管事吩咐,此物务必亲手交到大人手中。”工匠低声道,“谷内一切安好,杨先生近日偶感风寒,需静养,技术攻关由我等依计划进行,请大人放心。”
陈远心中微微一紧。芷幽病了?以她的性子,若非实在支撑不住,绝不会放下手头的研究。他接过铜管和木盒,先打开了信。
信是赵老根代笔,字迹工整,语气平稳。详细汇报了无烟火药定装弹攻关的最新进展,遇到的技术难题,以及下一步的解决思路。字里行间皆是公务,只在末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杨先生操劳过度,玉体微恙,已遵医嘱静养,并无大碍,望大人勿念”。
这符合杨芷幽一贯的风格,不愿因私事让他分心。但陈远还是从这过于平稳的汇报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了解芷幽,她对技术的痴迷近乎偏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在关键时刻完全放手。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打开了那个小木盒。里面是几枚黄澄澄的子弹,弹壳明显是新的工艺,更加规整,底部火帽结构也略有不同。旁边附着一张薄纸,是杨芷幽的亲笔,只有寥寥数字,笔迹似乎比往常略显虚浮:“新弹初成,性能未稳,慎试。”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只有最核心的技术交代。陈远却能从中感受到她即使在病中,依旧对细节的严格把控。
他将子弹握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这是她的心血,也是他们抗衡外界压力的底气。
“回复赵老根,谷内事务,他多费心。所需资源,尽快报来。让……让芷幽好生休养,不必挂念前方。”陈远对信使吩咐道,将“芷幽”二字在唇齿间轻轻停留了一瞬。
信使领命而去。
陈远独自回到书房,再次拿起那几枚新式子弹,仔细端详。技术的每一步前进,都伴随着无数的艰辛。而芷幽,永远是那个在后方为他,也为他们的理想,默默铸造利刃的人。一股混合着感激、愧疚与思念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很想立刻回栖霞谷去看看她,但眼前的局势,却让他寸步难行。
他必须尽快打破僵局。
沉思良久,陈远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铺开纸张,开始起草一份呈送给江西巡抚衙门并请转呈朝廷的《赣西防务疏》。在疏中,他不再仅仅是辩解,而是主动出击。他详细阐述了整合萍乡、巩固赣西防务对于保障湘赣通道、稳定东南大局的“战略必要性”,并首次半公开地提到了“新式火器”在维护地方安定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他甚至在疏末暗示,若能给予更多自主与支持,赣西模式或可成为整饬江南防务、应对日益严峻外部威胁的“有益尝试”。
这是一次大胆的冒险。近乎直白地展示肌肉,并要求更大的权柄。他在赌,赌朝廷在内外交困之下,会更需要他这把看起来足够锋利的刀,而不是急于将他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