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景德釉彩(1 / 2)

景德市的盛夏,在蝉鸣如雷、阵雨骤至的节奏中,悄然滑向尾声。空气依旧湿热,但傍晚时分,昌江上吹来的风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意,预示着暮夏的脚步临近。

沈屿在“昌江砚”的隐居生活,如同窗外滔滔北去的江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在进行着持续而深入的探索与沉淀。

他的日子过得极有规律,几乎到了刻板的程度,却自有一种充实而安宁的韵律。

晨光微熹中,他雷打不动地沿着昌江支流慢跑,路线固定,呼吸与步伐配合着江水的节拍。跑至一处无人打扰的河湾,便面对宽阔的江面练习“养元剑”。

剑锋划破晨雾,与江风、水声、远处码头隐约的汽笛声融为一体。这套源自龙台、带着山野清气的剑法,在景德这水汽氤氲的工业古城中舞动,别有一番开阔疏朗的气象。练剑完毕,周身微汗,神清气爽,为一天的活动注入了饱满的元气。

上午的时光,他大多沉浸在“材质实验”中。民宿房间临窗的画案,成了他最主要的“实验室”。

上面摊开的不仅是画纸、画布和颜料,更堆满了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瓶瓶罐罐——那是他从景德市各个角落搜罗来的“宝贝”。

不同产地的瓷土粉、高岭土粉、釉果粉;各种金属氧化物呈色剂(氧化钴、氧化铁、氧化铜等);以及研磨得极细的、不同时期、不同窑口的青花料、釉里红料、颜色釉料,甚至还有一些烧制失败的陶瓷碎片被他细心研磨成的各色粉末。

他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更加理性、也更富挑战性的阶段。他不再满足于简单地将在龙台市成功的“青瓷釉料入画”模式复制到景德,而是试图探索陶瓷材料与绘画媒介之间更丰富、更深入结合的可能性。这注定是一条充满失败的道路。

他尝试将高岭土粉与丙烯调和,希望增加画面的覆盖力和哑光质感,却发现干燥后容易开裂、剥落;他将氧化钴(青花料的主要成分)直接混入油彩,期待获得更纯净深邃的蓝色,却发现改变了油性的慢干特性,导致色彩发暗、难以衔接;他用釉里红料与水墨结合,想在宣纸上表现铜红釉的炽热与变化,结果不是颜色发污就是洇散得一塌糊涂;他甚至异想天开,将一些带有结晶釉效果的矿物粉末掺入颜料,希望能产生类似窑变的奇异效果,但画面上只留下粗糙的颗粒和混乱的色块……

失败,成了家常便饭。画废的各种画布堆了一角。但他毫不在意,脸上看不到丝毫沮丧。

每次失败,他都会在旁边的笔记本上简单记录下配方、比例、过程和出现的问题,如同一个严谨的科研人员。

他享受的是这种探索过程本身——那种与未知材料“对话”的感觉,那种在无数次试错中偶然捕捉到一丝微妙效果的惊喜。

他深知,艺术上的突破,往往就藏在这看似徒劳的重复与耐心的积累之中。他不着急,时间是他最富足的资本。

在进行新材料试验的同时,他也没有停止创作。他将从龙台市带来的、那些已与青瓷釉料磨合得较为成熟的颜料,继续用于创作。

笔下流淌出的,是这段时间在景德市的所见所感:昌江上晨昏的帆影、老宅天井里的一角天空、陶瓷市场里琳琅满目的器皿、工匠专注拉坯的侧影……这些画作,延续了“青釉油画”的沉静内敛之风,但因为题材的变化和心境的沉淀,显得更加从容、厚重。他画了四幅。

同时,他在景德市最大的收获之一,是找到了一种品质极佳、发色纯正的元明时期风格青花料。

这种钴料,是绘制传统青花瓷的灵魂,其发色幽蓝深沉,层次丰富,素有“墨分五色”之妙。

沈屿如获至宝,花费了不少功夫,尝试将其与不同的调色油、树脂媒介剂混合,最终调试出一种既能保留青花料独特蓝韵、又能在画布上附着良好、具有一定覆盖力和耐久性的新颜料。

用这种颜料作画,别有一番趣味。他画了四幅作品,主题多与青花瓷相关:一幅是想象中的元代青花大盘,缠枝莲纹舒展流畅,蓝白相映,意境高古;一幅是描绘一位老画师在灯下绘制青花坯体的场景,笔尖流淌着幽蓝的线条;还有两幅是带有抽象意味的构图,将青花的笔意与水墨的韵味结合,探索传统纹样在现代绘画中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