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枯叶,在邺城古道上堆起层层败絮。史朝义的马蹄踏过结冰的车辙,龙袍下摆早已被血污与泥点染透,原本镶嵌的金线断成数截,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从伊水突围的三千残兵跟在他身后,半数人光着脚,伤口在冻土上拖出暗红的痕迹,连最精锐的曳落河骑兵,此刻也只剩百余骑,战马的鬃毛结着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喷出浓重的白雾。
“陛下,前面就是邺城了!”亲卫统领用冻得开裂的手指指向前方,邺城的城墙在暮色中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青灰色的城砖上还留着当年唐军攻城时的箭痕。史朝义眼中骤然亮起光芒,他猛地一夹马腹,乌骓马吃痛长嘶,朝着城门疾驰而去——邺城是他在河北最后的重镇,李怀仙率两万范阳军驻守于此,只要能进城休整,收拢残兵,他仍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可当队伍抵达城下时,史朝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城门紧闭如铁,吊桥高高拉起,城头之上,原本该飘扬的燕军黑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崭新的唐军红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城堞后,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一致对准城下的残兵,为首的将领,正是他亲手任命的邺城守将李怀仙。
“李怀仙!你疯了吗?快开城门!”史朝义勒住马,声嘶力竭地怒吼,龙纹头盔歪斜在头上,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挥刀指向城头,“朕乃大燕皇帝!你敢抗旨不遵?信不信朕诛你九族!”
李怀仙身披唐军的明光铠,站在城楼中央,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抬手示意弓箭手收弓,俯身对着城下喊道:“陛下?如今这天下,哪还有什么大燕皇帝?”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城墙内外,“李光弼大人已许我范阳节度使一职,只要献城归唐,过往罪责一概不究。史朝义,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背信弃义的小人!”史朝义气得浑身发抖,他想起当初用李怀仙的家眷要挟其叛唐的场景,如今却反被对方摆了一道。他挥刀砍向身旁的石柱,火星四溅,“朕待你不薄,你竟临阵倒戈!李怀仙,你就不怕朕他日归来,将你碎尸万段?”
李怀仙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很快,几名士兵押着一群妇孺走上城头,为首的正是史朝义的正妃与次子史承光,他们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布条,眼神中满是惊恐。史承光奋力挣扎,却被士兵死死按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陛下请看清楚,”李怀仙指着城头上的家眷,语气冰冷,“你的妻儿都在我手上。若此刻下马投降,我还能保他们性命;若执意顽抗,”他抬手做了个砍杀的手势,“这城头,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史朝义的目光落在妻儿身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正妃与他患难多年,史承光更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文武双全,本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唯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后的残兵见状,窃窃私语声渐起,原本就涣散的军心更加动摇。
“陛下,不能降啊!”亲卫统领跪在马前,“李光弼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降了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组织死士冲锋,只要撞开城门,就能拿下李怀仙,救出家眷!”
这句话点醒了史朝义。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翻身下马,将龙袍狠狠撕下一角,露出结实的臂膀:“传朕旨意!挑选军中悍勇之士,组成死士队!每人饮酒三碗,赤身免冠,随朕冲城!拿下邺城者,封万户侯;战死沙场者,厚葬其家!”
命令下达后,残兵中很快走出两千名悍匪。这些人多是当初安禄山从幽州、契丹招来的死囚,双手沾满鲜血,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军卒抬来数十坛烈酒,死士们抱起酒坛猛灌,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毛发。喝完酒后,他们纷纷脱下铠甲,赤裸着上身,露出身上狰狞的刺青,手中挥舞着弯刀或巨斧,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史朝义亲自为死士队授旗,黑旗上的“燕”字已被血污模糊。“冲!为了大燕,为了家人!”他高声呐喊,率先冲向城门。两千死士紧随其后,如一群失控的野兽,踏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邺城城门发起冲锋,喊杀声震得城砖都微微颤抖。
李怀仙脸色微变,急忙下令:“放箭!滚石准备!”城头上的弓箭手密集放箭,箭矢如暴雨般射向死士队。可死士们根本不避不闪,即使中箭,也只是闷哼一声,依旧往前冲。前排的死士举起巨斧,朝着城门猛劈,“哐当”一声巨响,城门被劈出一道缺口,木屑飞溅。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号角声。史朝义回头望去,只见东南方向尘土飞扬,一支银甲大军正疾驰而来,旗帜上的“李”字格外醒目——正是李倓与李光弼率领的安西军和朔方军!原来,两人在伊水击溃叛军主力后,料定史朝义会逃往邺城,便率军日夜兼程,终于在此时赶到。
“来得正好!”李光弼勒住战马,望着城下疯狂冲锋的死士队,对身旁的李倓道,“史朝义已是困兽犹斗,正好让他见识一下安西陌刀阵的威力。”
李倓点头,抬手对身后的陌刀手下令:“结横刀阵!刀刃朝外,梯次推进!”两万安西军迅速列阵,五千名陌刀手站在最前排,他们手持长约两米的陌刀,刀身由百炼钢打造,刃口淬火后泛着冷冽的寒光。陌刀手分成三列,第一列半蹲,刀刃对准死士的腿部;第二列直立,刀刃平齐腰部;第三列踮脚,刀刃对准死士的头部,形成一道立体的钢铁屏障,如同一堵移动的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