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语书院的晨读声刚漫过苏巴什佛寺的围墙,阿依慕已在书院后院拟完《扩院章程》。案上的麻纸墨迹未干,左侧是她用汉文书写的“兴学育才”,右侧是于阗文标注的“胡汉同心”,旁边堆着从长安运来的《论语》抄本与于阗史诗残卷——这是她与汉儒们熬了三夜敲定的教材底本,也是回应议会“以教育促融合”决议的核心举措。
“按议会商定,大唐书院要在三月内扩至疏勒、于阗两地。”阿依慕将章程折好,递给等候的文书们,“你们分三路出发,一路往疏勒见阿悉兰达首领,一路回于阗传我父亲的谕令,沿途要在市集、驿站多贴告示,务必让胡汉百姓都知晓。”她指着章程上的核心条款,“8至15岁子弟皆可入学,免学费、供午餐,这是最能打动百姓的两条,要反复宣讲。”
文书们领命而去,郭清鸢提着一篮刚出炉的胡饼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身便服的李倓。“刚从女兵营回来,听闻你把书院经费都拨去办午餐了?”郭清鸢将胡饼放在案上,拿起章程细看,李倓已快步走到阿依慕身边,见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肩:“娘子熬了几夜?昨日我回府,你书房的灯亮到丑时。”阿依慕仰头朝他笑:“章程定得早,百姓才好早做准备。你看,清鸢姐姐还捐了女兵营的旧甲当教具。”李倓转向郭清鸢,温声道:“清鸢有心了,这些旧甲不仅是教具,更是女子守土的见证,比寻常典籍更有力量。”郭清鸢连忙欠身:“郎君说笑了,妹妹为书院劳心费力,我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她指着章程上“每日供麦饼两枚、羊肉汤一碗”的条款,“这般体恤,怕是全西域的适龄子弟都要赶来报名了。”
阿依慕接过胡饼,咬了一口笑道:“正缺实用的教具呢。前日聘的三位汉儒已到龟兹,两位于阗学者也从白玉河赶来,就等生源落实便能开课。”她话锋一转,眉间添了丝忧虑,“只是疏勒那边怕是要费些周折——阿悉兰达首领素来重视本族传统,怕是会担心大唐书院重汉轻胡。”李倓拿起案上的双语教材,指尖划过《论语》与于阗史诗的对照批注:“无妨,你编的这套教材就是最好的凭证。若他仍有疑虑,我便与你同去疏勒——夫妻同往,更显大唐的诚意。”郭清鸢在旁补充:“我已让文书将疏勒商路的账目案例整理出来,附在算术教材后,首领见了便知,书院教的都是疏勒子弟用得上的本事。”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疏勒首领阿悉兰达亲至,说要见公主殿下。”
阿悉兰达一进大唐书院,便被廊下孩子们的读书声吸引。只见汉家子弟在写“仁”字,于阗孩童在旁用胡语跟读,墙上贴着的《胡旋舞图谱》旁,竟标注着对应的汉字注解。他眉头微蹙,随阿依慕走进书房,直言不讳:“公主扩建书院是好事,但疏勒百姓都在传,大唐书院只教汉人的经书,要把我们的孩子都教成汉人。若真是如此,我宁可让子弟学商路文书,也不会送他们来。”
“首领请看这个。”阿依慕早有准备,将一套新编的教材摆在他面前。最上面的《启蒙册》中,《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选段旁,配着于阗史诗《白玉河传说》的故事,还用朱笔圈出“互助”“守信”的共通理念;下一页的胡旋舞图谱更具巧思,舞者的每个动作旁都标注着对应的汉字,“旋”“转”“跃”等字的笔画走势竟与舞步韵律相合。
“这是我与汉儒、于阗学者共同编的教材,”阿依慕翻到算术课内容,“你看,记账用汉人的算盘,例题却都是‘疏勒商队运玉十斤,每斤换丝绸两匹,共换多少’这类实际问题,学完就能帮家里管账、写商路文书。”她又引着阿悉兰达走到教室,恰逢汉儒在讲“礼”,于阗学者在旁补充:“于阗的待客礼是献哈达,汉人的待客礼是敬茶,形式不同,心意却是一样的,这就是‘和而不同’。”
课堂上,一个疏勒孩童举手提问:“先生,学了汉字,还能学疏勒的文书写法吗?”汉儒笑着点头:“每日午后设双语课,既教汉字书法,也教胡族文字,还会请商队的账房来教商路文书的写法。”阿悉兰达站在窗外,看着自己的孙子凑到汉家孩童身边,好奇地看对方写“疏勒”二字,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
“首领放心,”阿依慕递上一杯热茶,“书院绝不是要消弭胡族的传统,而是要让孩子们既懂汉学,又守本族文化。疏勒守着葱岭要道,商路四通八达,子弟们学会双语,将来不管是跟唐军合作,还是与粟特商盟贸易,都能派上大用场。”她顿了顿,补充道,“书院还设了商路管理课,专门教过所填写、货物登记,这些都是疏勒子弟最需要的本事。”
阿悉兰达看着教材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又望向窗外融洽的课堂场景,终于松了口气:“公主考虑得比我周全。我这就回去下令,让疏勒的百姓都把适龄子弟送来。”他起身告辞时,特意叮嘱随从,“把我珍藏的《疏勒商路图》送来,给孩子们当教材——让他们知道,疏勒的商路,是靠诚信和勇气走出来的。”
消息传开后,报名的学子络绎不绝。龟兹本地的汉家商户送来了笔墨纸砚,于阗的玉工捐了上好的和田玉料做文具,粟特商盟更是送来一百石粮食,保障大唐书院的午餐供应。这日傍晚,李倓陪着阿依慕核对报名名册,郭清鸢提着账本进来:“郎君,妹妹,书院的经费我核算了一遍,捐赠的粮食够支撑半年,只是笔墨开销比预想的大些。”阿依慕抬头道:“于阗的玉矿今年多收了三成,我已让父亲送一批玉料来,换些中原的宣纸笔墨。”李倓按住她的手:“娘子不必动用娘家的私产,我的亲王俸禄本就该用在西域政务上,不足的部分我来补足。”郭清鸢连忙道:“郎君且慢,粟特商盟说愿意赞助笔墨,条件是让他们的账房来书院教商路文书,算是互利共赢。”阿依慕眼睛一亮:“这再好不过,既省了经费,又添了实用课程。”一个月后统计,首批招生共120人,其中汉家子弟40人,胡族孩童80人,疏勒来的学子就占了30名,大多是商路商户的子弟。
开学当日,李倓亲自前来大唐书院授课,讲的是“诚信”主题。他身着便服,坐在孩子们中间,没有讲晦涩的经书,而是讲了去年唐军护送粟特商队的故事:“当时商队遇着马贼,唐军以少敌多守住了货物。按约定,商盟要支付护卫费,但后来商队亏损,一时拿不出钱。有人劝我催缴,我说诚信比钱重要。没想到三个月后,商盟不仅补齐了费用,还多捐了五百石粮食。这就是诚信的力量——你信别人,别人才会信你。”
课堂上,一个疏勒子弟举手问道:“殿下,商路文书里的‘守信’,和先生讲的‘诚信’是一回事吗?”李倓笑着点头,拿起案上的《疏勒商路图》:“当然是一回事。你们父亲在商路文书上签字,就代表承诺货物属实;唐军在护商文书上盖章,就代表承诺一路护送。这字和章,就是诚信的凭证。”他让孩子们轮流传看商路文书,“将来你们学写文书,每一笔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课后,郭清鸢带着孩子们参观大唐书院的兵器教具,李倓与阿依慕并肩跟在后面。她指着一套锈迹斑斑的甲胄:“这是我当年镇守龟兹时穿的,身上的刀痕是与吐蕃人作战时留下的。”阿依慕伸手轻抚过刀痕,轻声道:“姐姐当年定是极凶险的。”李倓接口道:“清鸢当年以五百女兵挡住吐蕃三千骑兵,这份胆识,连军中男儿都佩服。”他拿起一把短剑,“这把剑的锻造方法,是汉人的淬火术加于阗的玉雕工艺,就像我们的大唐书院,把两种长处结合起来,才能更强大。”疏勒的孩子们听得入神,纷纷围着他询问唐军护商的故事,阿依慕则在旁用胡语为年幼的孩童翻译,郭清鸢看着眼前和睦的景象,嘴角漾起笑意。
大唐书院的日常教学渐渐步入正轨。清晨,汉儒教《论语》《诗经》,于阗学者同步讲解胡族史诗;午后,孩子们在庭院里练习胡旋舞,汉家子弟的笨拙舞步引得众人发笑,胡族孩童便主动上前示范,课堂上的隔阂在欢声笑语中渐渐消散。郭清鸢每隔几日就来授课,用旧甲讲解兵器演变史,还教女孩子们算术——这些知识,将来不管是持家还是从商都能用到。
疏勒子弟果然对商路文书格外上心。在粟特商盟账房的指导下,他们很快学会了填写过所、登记货物,还能熟练地用汉胡双语记录账目。阿悉兰达来大唐书院探望时,看到孙子正帮着先生整理商路文书,上面的汉字虽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以前商队的文书都要请粟特人来写,将来我们自己的子弟就能胜任了。”他欣慰地对阿依慕说。
这日,李倓正在大唐书院讲“责任”,忽然听闻龟兹至疏勒的商路传来消息:一支疏勒商队遇着小规模马贼,随队护送的大唐书院学子竟凭着所学的信号知识,点燃烽火引来唐军护卫,成功保住了货物。消息传到大唐书院,孩子们都欢呼起来,疏勒的学子更是挺直了腰杆。
李倓借机在课堂上说道:“你们看,学到的知识能用来保护家人和货物,这就是最大的责任。唐军守护商路,是我们的责任;你们认真读书,将来管理商路、建设家园,就是你们的责任。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我们都是西域的主人,都要为这片土地的安稳出力。”
傍晚的大唐书院格外热闹。汉家孩子教胡族伙伴写“家”字,胡族孩童则教大家唱于阗的歌谣。郭清鸢、阿依慕与刚查课回来的李倓坐在廊下,桌上摆着阿依慕亲手做的酪樱桃。“郎君今日讲的‘责任’,连最调皮的沙陀孩童都听得入神。”阿依慕用银匙舀了一颗酪樱桃递给李倓,“他说将来要像你一样,做守护商路的英雄。”李倓含着樱桃笑,转头问郭清鸢:“明日的算术课,你准备教什么?”郭清鸢答道:“教孩子们算商队的路费与利润,用疏勒商队的实际案例,他们学起来更有兴致。”她看向阿依慕,“妹妹编的双语口诀很有用,胡族孩子记起来快多了。”李倓握住阿依慕的手:“我家娘子的心思,从来都这般细。”三人说着话,手中拿着刚统计的新生源名单——第二批报名的学子已达两百人,连焉耆、沙陀的百姓都特意送子弟来大唐书院求学。
“你看,教育才是最好的纽带。”郭清鸢感慨道,“这些孩子从小一起读书、一起成长,将来不管是当商队文书,还是做部落首领,都会记得彼此是同窗,自然不会再起纷争。”她指着远处正在教孩子们辨认兵器的汉儒,“三位汉儒都在说,这是他们教过最特别的学生,也是最有活力的课堂。”
阿依慕望着夕阳下孩子们的笑脸,手中摩挲着李倓送她的“同心”玉佩:“父亲写信来说,于阗的大唐书院分舵已经建好,就等龟兹这边派教师过去。”李倓揽住她的肩:“教师的事我已安排妥当,三位汉儒各带一名于阗学者前往,既教汉学也传胡艺。”郭清鸢补充道:“我已让女兵营的姐妹帮忙整理教具,旧甲与兵器图谱都分好了,下月便可随教师一同出发。”阿依慕转头看向两人,眼中满是暖意:“有郎君与姐姐相助,我总觉得再难的事都能做成。等将来,我们还要把大唐书院开到沙陀、开到焉耆,让全西域的孩子都能在同一屋檐下读书。”她顿了顿,声音坚定,“到那时,汉胡同心就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刻在每个人心里的信念。”
夜深了,大唐书院的灯火依旧明亮。汉儒在批改作业,于阗学者在整理史诗残卷,孩子们留下的笔墨香与安息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龟兹的夜空中。李倓牵着阿依慕的手走在回府的路上,郭清鸢骑马跟在身后护送。“今日阿悉兰达来谢我,说他孙子已能写简单的商路文书了。”阿依慕轻声道,“他还说,将来要让孙子考安西的文书官。”李倓停下脚步,转身将她揽入怀中:“这都是娘子的功劳。当初你力主办双语书院,我就知道你看得比我远。”郭清鸢在马背上笑道:“郎君与妹妹是珠联璧合,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远处的唐军戍堡传来更鼓声,与大唐书院的读书声遥相呼应,共同谱写着西域安稳的篇章。
几日后,疏勒商盟的首领亲自来到大唐书院,向阿依慕致谢:“大唐书院的学子帮我们整理了上半年的商路文书,不仅条理清晰,还指出了几处账目漏洞,帮我们挽回了不少损失。我们商盟捐建的藏书阁已动工,将来要把全西域的典籍都收藏在这里,让孩子们有更多书可读。”
阿依慕陪着他参观大唐书院,只见藏书阁的地基已打好,工匠们正用汉人的营造法搭建框架,用胡族的雕刻术装饰廊柱。夕阳下,“大唐双语书院”的匾额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