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计划”的启动与“自然哲学研究院”的成立,标志着寒川帝国的科技兴邦战略,正式迈入了深耕基础科学、探索万物本源的新阶段。然而,这条通往未知的道路,远比改进枪炮或建造舰船更为崎岖和孤独。它挑战的不仅是技术的瓶颈,更是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认知边界,乃至对世界本质的理解。当研究院的学者们将目光从实用的机械图纸和药剂配方,转向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星辰运行、物质本源问题时,一场源于思想深处的、更为微妙的碰撞,不可避免地到来了。这场碰撞的焦点,意外地汇聚在了人类最古老也最深邃的凝视——对星空的仰望之上。
研究院挂牌后不久,年轻的天才学者林烁,在整理格致学院收藏的一些前朝孤本算经和西域传入的星图时,结合自己正在钻研的数学工具,对几颗行星的运行轨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通过长期观测和繁琐的计算,发现现有的、基于“天圆地方”和“地心说”的传统宇宙模型,无法完美解释行星时而顺行、时而逆行的“诡异”现象。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中萌生:或许,并非星辰围绕大地旋转,而是大地与其他星辰一样,围绕着一个中心(比如太阳)运转? 这个想法,与奥伦特学者阿尔贝托爵士曾提及的“日心说”雏形不谋而合。
林烁将这个初步的思考和计算手稿,带到了研究院的第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与会者除了陈烁、林烁等少壮派,还有几位被特邀的、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天学博士和钦天监的官员。
当林烁小心翼翼地阐述他的推算和“日心”假说时,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钦天监副监正,一位须发皆白、一生恪守古训的老学者周天仪,猛地站起身,脸色涨红,手指颤抖地指着林烁:“黄口小儿!安敢口出狂言,亵渎圣贤之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地如磐石,居于中央,此乃自古不易之真理!历代先贤,观星定历,辅佐君王,皆以此为本!尔等凭借些许异域邪说、奇巧算式,便欲颠倒乾坤,岂非数典忘祖,惑乱人心?!”
另一位天学博士也厉声附和:“不错!《易经》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若如你所言,大地竟与其他星辰无异,环绕它物运行,则天道何在?人伦何存? 我寒川以礼立国,尊卑有序,此论若传扬出去,必使民心惶惑,纲常崩坏!此乃取乱之道也!”
保守派们的反应异常激烈。在他们看来,林烁的假说不仅是对他们毕生所学和权威的挑战,更是对维系社会秩序的宇宙观和伦理基础的颠覆。星空,在他们心中,不仅是自然现象,更是天意的象征和人间秩序的投影。
面对汹汹指责,林烁年轻气盛,试图用数学和观测数据辩解:“周大人!晚辈并非妄言,实有数据为证!请看这些行星轨迹的测算,若以地心模型推算,误差极大,而若假设日心……”
“住口!”周天仪打断他,怒道,“天道幽远,岂是尔等区区算式所能穷尽? 观测略有偏差,或是仪器不准,或是气候影响,岂可因此怀疑圣贤之道?尔等沉迷奇技,已入魔道!”
研讨会在不欢而散中结束。林烁的“日心说”假说,被保守派斥为“异端邪说”,严禁在外传播。甚至连一些原本支持“基石计划”的官员,在听闻此事后,也产生了疑虑,担心研究院会“走火入魔”,研究出一些动摇国本的东西。
消息传到林牧之耳中,他并没有立即表态。他深知,这已非简单的学术争论,而是涉及到了意识形态和统治合法性的敏感领域。他命人悄悄取来了林烁的手稿和周天仪等人的驳斥奏章,在深夜的御书房内,独自细细翻阅。
一边是缜密的数学推导和基于实测的质疑,虽不成熟,却充满探索的锐气;一边是引经据典的卫道之言,根基深厚,关乎社会稳定。林牧之陷入了沉思。他想起奥伦特使团带来的那些迥异的观念,想起陈烁常说的“格物致知”,也想起自己“科技五要”中“鼓励创新”与“注重平衡”的准则。
数日后,林牧之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下旨,在钦天监观星台,举行一场小范围的、闭门的“天象推演论辩会”。参与者仅有周天仪等几位老天学家、林烁及其研究团队、陈烁、以及几位以开明着称的翰林学士。皇帝本人将亲临聆听,但不做裁决,只要求双方“以理服人,以据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