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搜肠刮肚,想要再次发难之际,李沛然却悠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江上渔火,朗声道:“崔兄既要考校沛然这‘荆楚之风’,那便以眼前这江、这风、这楚地秋夜为题,献丑一首,请诸位斧正。”
他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开来:
“《楚江秋夜怀古》
楚水清秋夜,微茫接远天。
云梦泽旧痕,还映今时月。
屈子沉沙处,犹闻兰佩音。
谪仙已乘黄鹤去,空余千载波浪吟。
我欲因之梦吴越,扁舟一叶访灵均。
不知沧浪濯缨客,可识人间李青莲?”
满室寂然。诗中巧妙化用了屈原(灵均)“纫秋兰以为佩”的意象,与“谪仙”李白隔空对话,将楚地历史纵深(云梦泽、屈子)、个人情怀与对诗仙的追慕融为一体,既承接了李白诗歌的飘逸,又深深植根于荆楚文化的土壤,尤其是“屈子沉沙处,犹闻兰佩音”一句,哀婉而坚韧,充满了对本地先贤的深切缅怀,意境深远,绝非简单模仿可比。
片刻之后,热烈的喝彩声骤然爆发。“好一个‘可识人间李青莲’!沛然兄此诗,情深韵长,是真得楚地三昧矣!”那位年长文士击节赞叹。众人纷纷附和,看向李沛然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崔明远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李沛然这首诗,无论意境、用典还是文化底蕴,都远非他那些浮于表面的“模仿之作”可比,尤其是诗中信手拈来、准确无误的楚辞典故,更是将他之前暗讽李沛然“不懂典故”的言论衬得无比可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贬低之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诗社小集在李沛然这首堪称完美的即兴诗作中接近尾声,气氛达到了高潮。崔明远一行人如同斗败的公鸡,悻悻然提前离去,连告辞都显得仓促狼狈。
送走大部分宾客后,李沛然与许湘云在庭院中稍作休息。夜风拂面,带着江水的气息。
“今日多亏湘云你那道‘太白醉鱼’,时机恰到好处。”李沛然握着许湘云的手,轻声道。
许湘云嫣然一笑:“不过是借花献佛。倒是你,那首诗做得真好,尤其是‘犹闻兰佩音’,听得我心都颤了。”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压低声音,“不过,沛然,我方才留意到,崔明远离去时,眼神怨毒,似乎与门外一个身着青衫、管家模样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人……不像是寻常文人,倒有几分官家家仆的倨傲气度。”
李沛然闻言,眼神一凝。他想起崔明远近来愈发嚣张的底气,以及他那些看似粗劣、却总能精准找到切入点进行挑衅的手段。一个纯粹的文人嫉妒,似乎不足以解释这一切。
“你的意思是……他背后有人指点?甚至是……”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地方上的某些势力,或许并不乐见他这个凭借“诗名”迅速崛起的异数,不受掌控。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李沛然望着黑暗中奔流不息的江水,喃喃道。击败一个崔明远容易,但若崔明远仅仅是一枚被推上前台的棋子呢?那隐藏在幕后的执棋者,目的何在?仅仅是不惜他的名声,还是有着更深层的图谋?
夜色更深,江风更凉。刚刚在文斗中取得一场酣畅淋漓胜利的夫妻二人,心中却并无多少轻松,反而被一层新的、更为复杂的迷雾所笼罩。这荆楚文坛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而那未知的波澜,似乎正悄然向他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