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洲雅集上力挫崔明远的余波尚未平息,李沛然那首即兴所作的《鹦鹉洲吊古》便已如长了翅膀般,伴随着他智辨真伪、彰显深厚学养的轶事,在江夏乃至更广的荆楚文士圈中飞速传开。他的名声不再是初来乍到时的“诗才敏捷”,更增添了“学识渊博”、“深谙楚风”的厚重色彩。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李沛然与许湘云以为能暂享清静,专注于整理诗稿和经营“楚风阁”酒楼时,一股暗流正悄然涌动。
这日午后,李沛然正在酒楼后院的静室中,将近日与李白神游洞庭、巫山时所得的一些灵感片段记录在纸上,许湘云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入,秀眉紧蹙,手中捏着几张粗糙的草纸。
“沛然,你看这个。”许湘云将草纸递过,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不少这类抄本,价格极廉,在坊间流传甚广。”
李沛然接过一看,眼神倏地一凝。这几张草纸上,赫然抄录着他那首《洞庭醉歌》,以及另外几首他曾在不同场合吟诵过、但尚未正式整理流传的诗作。关键在于,这些抄本中的诗句,竟有多处被恶意篡改!或是关键的字词被替换成意义平庸、甚至不通的劣字,或是精妙的对仗被破坏,使得原本气韵生动的诗句变得呆板生硬,灵气全无。
更令人气愤的是,抄本末尾还附有一段“点评”,假托“江夏耆老”之口,阴阳怪气地评论:“李生之诗,初看惊艳,细品则斧凿痕迹过重,用典常有牵强之处,如‘气蒸云梦泽’一句,‘蒸’字何等粗俗,岂是诗家语?恐是坊间以讹传讹,神化其才,实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岂有此理!”饶是李沛然心性沉稳,看到自己心血被如此糟蹋污蔑,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这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嫉妒,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诋毁,意图从根本上动摇他诗名的根基——若大众先入为主接受了这些拙劣的篡改版和负面评价,日后即便见到真作,也可能心生疑虑。
许湘云忧心道:“我打听过了,这些抄本流传极快,多是些价格低廉的手抄本,针对的是那些喜爱诗词却又无力购买精良印本的普通读书人和市井民众。背后推动之人,心思极为歹毒,这是要坏你的文名根基啊。而且,有伙计说,曾见到崔明远家的人与几个专在市井兜售抄本的书贩接触。”
李沛然冷静下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崔明远在公开辩难中惨败,颜面尽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复,可能性极大。但其背后,是否还有因其拒绝招揽而心生不满的权贵影子?这种阴损的招式,确实比公开挑衅更难应付。流言如风,传播易,澄清难。
“他们想用低价和谣言占领市井,我们就不能只困守于文人雅集的小圈子。”李沛然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他们弄虚作假,我们便以真破假;他们走底层路线,我们便让真正的佳作,以更生动、更难以篡改的方式,深入市井巷陌。”
他立刻行动起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策略。
一方面,他请许湘云动用许家尚存的人脉和商路,不惜工本,迅速印制一批精美无误的《李沛然近期诗选》小册,不仅在“楚风阁”免费赠阅,更分发至江夏、襄阳、江陵等荆楚重镇的各大书坊、茶楼、酒肆,公开陈列,任人取阅。册子首页,还特意附上他亲笔所写的简短序言,阐明创作初衷与心得,以正视听。
另一方面,他想到了更具传播力的方式。他找来“楚风阁”中几位颇负盛名、嗓音清越的歌伎,将《洞庭醉歌》、《鹦鹉洲吊古》等代表作精心谱上古朴悠扬的楚地曲调,在酒楼大堂每日固定时段演唱。同时,他又联系了江夏城内几位擅长说唱“评话”和“变文”的民间艺人,将他的诗作巧妙改编成朗朗上口的故事唱词,付以酬金,让他们在勾栏瓦舍、街头巷尾表演。
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相较于干巴巴的文字抄本,声情并茂的演唱和引人入胜的故事说唱,显然更受普通百姓欢迎。尤其是那首《鹦鹉洲吊古》,被歌伎用略带苍凉的楚音唱出,“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意境深入人心,甚至引得不少听者落泪。很快,街头巷尾开始传唱这些诗句,而原版那恢弘的气象与精妙的词句,在对比之下,让那些被篡改的拙劣版本不攻自破,成了无人问津的笑话。
就在李沛然的“文艺反击战”初见成效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来者是江夏城一位颇有名气的雕版匠人,姓刘,为人耿直。他直接找到“楚风阁”,求见李沛然。
“李公子,老夫此番冒昧前来,是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刘匠人开门见山,脸上带着愤懑,“前几日,有人找到我的作坊,出高价要求紧急刊印一批您的诗作抄本,就是市面上流传的那种错漏百出的版本!老夫虽是一介匠人,却也敬重诗文,深知文字传承之重,岂能为此等龌龊之事?当场便严词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