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寂静。石桌上风灯的火苗跳动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深夜散席后,夫妻俩沿着长江大桥慢慢走。对岸的黄鹤楼亮着金色的轮廓光,像悬浮在墨色江天间的一首律诗。李沛然握着湘云的手,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拖得很长。
“我在想诗社第一课的开场白。”他忽然说,“应该从屈原投江的那片汨罗水讲起,讲到李白醉卧的黄鹤楼,再讲到我们今天站的这座大桥——楚人精神从来不是凝固的青铜器,它是流动的,像长江水,每一朵浪花都在重新定义河流。”
湘云停下脚步,望向江心航轮的灯火:“孩子出生后,我们带他做的第一件事,该是去黄鹤楼敲钟。不是旅游表演那种,是找管理处申请,在清晨没游客时,认真敲响那口明代的铜钟。”
“然后告诉他,”李沛然接道,“钟声能传到很远的地方,包括时间深处。”
手机在这时震动。李慕白发来了第二封邮件,附了族谱的扫描件。泛黄的宣纸上,一行小楷清晰可辨:“天宝三载春,太白游江夏,于黄鹤楼西畔逢李生,谈诗竟夜。临别,李生赠楚辞古本一帙,太白辑入《草堂集》初纂…”
李沛然感到脊背掠过一丝颤栗。书中他确实虚构了“赠楚辞古本”的情节,但从未写李白将其编入诗集。而据史料记载,《草堂集》原稿早佚,现存版本为宋人辑佚——这个细节,若非真正见过原稿,绝不可能知晓。
“他下周末到武汉,”湘云看完邮件说,“想约我们在黄鹤楼见。”
江风骤急,吹动两人的衣袂。李沛然抬头看楼,忽然觉得那飞檐的剪影深处,仿佛真有一双穿越千年的眼睛在凝视。他想起回归现代那夜,玉珏在黄鹤楼顶发出的微光;想起湘云梦中反复出现的、李白在月下吟诗的背影;更想起自己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那部“诗集”里,至少有七首诗,是他凭着记忆默写出的、从未载入《全唐诗》的李白真作。
“该回家了。”湘云轻拉他的手,掌心温暖,“明天还要和出版社开诗社教材的会。”
他们转身走向停车场时,谁也没注意到,长江对岸的黄鹤楼顶楼檐角,一抹极淡的银光倏忽闪过,如鹤影掠月。而在两人刚刚站立处的江堤石缝里,一株碧桃的嫩芽正破石而出——那正是去年春天,李沛然按书中记载,在此处埋下的唐代碧桃核。
回到江畔公寓,李沛然打开电脑整理诗社教案。文档翻到“李白与荆楚地理”章节时,屏幕上突然弹出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正文只有一行诗:
“江城五月落梅花,此去蓬山一万匝。”
——这分明是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中的句子,但原句是“黄鹤楼中吹玉笛”,何时变成了“江城五月落梅花”?更诡异的是,邮件附件里是一张泛黄的古画照片:黄鹤楼头,两个对饮的人影,一人着唐衫,一人穿现代衬衫。画角题款小篆:“天宝四载春,写李生沛然与太白论诗图。”
画中现代男子的脸,正是李沛然。
窗外,长江的夜航船拉响汽笛,声浪在楼宇间回荡如亘古的叹息。湘云在卧室轻声唤他,说收到了李慕白寄来的快递,里面是一卷用楚式织锦包裹的竹简副本,展开后首行写着:
“《黄鹤楼双星传》序:夫文化传承者,非独血脉之延续,亦时空之对话也…”
月光漫过窗台,照在摊开的竹简上。那些摹刻的楚篆字迹在光影间微微浮动,仿佛随时会化作鹤群,飞向江心那轮唐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