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江夏啼初音,云梦启新章
凌晨三点,武汉协和医院的产科走廊里,李沛然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
“医生说了,胎位正,一切指标都好……”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岳母说话,声音却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话未说完,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紧接着是护士急促的脚步声。
“妈,我先挂了!”沛然猛地起身,几乎撞翻走廊边的塑料椅。
产房门开了一道缝,助产士探出头来,口罩上的眼睛带着笑意:“许先生别急,宫口开七指了,比预期快。不过——”她顿了顿,“您太太想听您念诗,说能分散注意力。”
沛然愣住,随即苦笑。这确实是湘云会提出的要求。他匆忙接过护士递来的消毒衣帽,推开产房门的瞬间,听见湘云咬着牙挤出的声音:“念……念《涉江》!屈原过鄂渚那段……”
暖黄的灯光下,湘云额发湿透贴在脸上,看见他进来,竟还能扯出个笑:“都说……楚辞有力量……我试试……”
沛然握住她的手,喉头微哽。他清了清嗓子,那段穿越千年依然磅礴的文字在产房里响起:“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疑滞……”
湘云的呼吸随着诗的节奏起伏。当念到“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时,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来了……沛然,孩子要来了!”
监测仪器的滴答声骤然密集。主治医生迅速就位,声音沉稳:“很好,跟着我的节奏用力——楚辞继续念,别停!”
沛然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坚持着念下去:“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头出来了!”助产士惊喜地喊道。
湘云用尽最后力气,在沛然念出“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的刹那,一声压抑的长吟后——
“哇啊——”
清亮的啼哭如同破晓的钟声,击碎了凌晨所有的紧绷。沛然手中的《楚辞》滑落在地,他看见护士托起一个紫红色的小小身体,那声音如此有力,仿佛要唤醒整座江城。
“男孩,三点四十七分,三千六百克!”医生笑着报出数据,“恭喜,母子平安。”
湘云虚脱地躺回产床,眼泪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她望向被清理包裹后送到怀中的婴儿——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正无意识地咂着嘴,忽然,婴儿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在产房柔光下,竟隐隐映出琥珀色的光泽。
“他的眼睛……”李沛然怔住。这双眼睛的神采,莫名让他想起穿越时在铜镜中看到的、盛唐阳光下的自己。
助产士在一旁笑道:“新生儿眼睛都亮,不过这么有神的少见。李先生李太太都是文化人,这孩子将来肯定聪明。”
湘云轻轻触碰婴儿的脸颊,忽然轻声哼起一段调子。沛然听出来了,那是她在唐代江夏城跟当地妇人学的楚地古老摇篮曲,词早已失传,只剩旋律穿越千年。
奇迹般的,婴儿停止了细微的抽泣,专注地“看”着母亲哼唱的方向。
三天后的VIP病房,已经成了小型文化沙龙。窗台上堆满花篮,最醒目的是湖北省作协送的那盆——造型是微缩黄鹤楼,楼旁插着贺卡:“诗脉得续,楚韵新生”。
湘云靠坐在床上,气色好了许多,正笑着接受各路道贺。婴儿在小床上安睡,手腕上系着红绳,绳上坠着一枚小小的、仿楚式玉珏的银饰——这是沛然连夜设计的,纹样取自他们从唐代带回的那枚真玉珏的简化版。
“取名了没有?”前来探望的出版社编辑老陈探头看婴儿,“你俩的诗集叫《黄鹤楼遇李白》,孩子总不能叫‘李黄鹤’吧?”
满屋笑声中,沛然与湘云对视一眼。
“我们想了三个名字,”沛然从抽屉取出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三行字,“李怀楚、李江夏、李云梦。”
湖北省博物馆的楚文化研究员张老扶了扶眼镜,仔细端详:“怀楚直白,江夏有历史感,云梦……”他眼睛一亮,“取自云梦泽?”
“是,”湘云接口,声音温柔却坚定,“也不全是。‘云’取自我名字一字,‘梦’既指我们那段如梦经历,也暗合‘云梦泽’这楚地古泽。更重要的是——”她看向沛然。
沛然接话:“范仲淹《岳阳楼记》写‘气蒸云梦泽’,那是荆楚大地的气象。我们希望这孩子心中有天地之广阔,又有文化之根基。”
“李云梦。”张老喃喃重复,忽然击掌,“好!平仄相协,意蕴绵长。而且——”他笑道,“将来若有人问‘你名字怎么来的’,这故事够讲一辈子。”
名字就此定下。但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考验”来得这么快。
次日中午,湘云的母亲从湖南赶来,抱着外孙爱不释手,顺口就用浏阳方言哼起童谣。正哼着,她忽然“咦”了一声:“云伢子,你来看——”
湘云凑近。婴儿李云梦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小耳朵似乎随着外婆方言的韵律微微动着。当湘云改用普通话逗他时,他反应如常;可当外婆再次说起方言,他的眼珠转动明显更活跃。
“这孩子,听得懂楚语不成?”湘云母亲又惊又喜。
沛然心中一动。他想起穿越时接触的唐代荆楚方言,与今日湖南、湖北的一些土话确有音韵上的渊源。难道这孩子在母腹中听多了父母讨论楚文化、念楚辞,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语言亲近感”?
他不敢深想,只笑道:“妈,这说明云梦跟您亲。以后您多教他湖南话,咱家搞个‘双语教学’。”
说笑间,护士送来出生证明填写表。沛然在“姓名”栏郑重写下“李云梦”三字,笔锋转折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唐代经卷的笔意。
月子里的时光慢而绵长。李云梦满月那日,正好是《黄鹤楼遇李白》出版一周年纪念日。
当晚,湘云哄睡孩子后,发现沛然独自在书房对着电脑发呆。屏幕上是读者留言的截屏,最新一条被标红了:“李先生,您书中写的唐代江夏城西市胡饼铺的方位,与近期武汉出土的唐代坊市遗址惊人吻合。这真的只是文学想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