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浩荡,赖众人传扬。
愿登楼者见此石,知千年文心未改;
愿临江者读此铭,信万里烟波同天。
荆风楚韵,连古通今;
鹤楼双星,光耀汗青。
碑文下方,还有一小行篆字:“湖北省人民政府、武汉市人民政府 敬立”。
李沛然凝视着碑文,尤其是“非彰二人之功,乃铭此理”那句,眼眶发热。这正是他想要的——这块碑不是他们的功德碑,而是一块文化传承的警示碑、号召碑。
“请李先生致辞。”
他走到话筒前,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出版社的老编辑,最初质疑他们的学者后来成了朋友,诗社的第一批孩子们如今已大学毕业,基金资助的研究生们捧着鲜花……
“站在这里,我忽然想起李白《江夏送友人》里的两句:‘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他的声音在江风中传开,“千年前,李白在这里送别友人;千年后,我们在这里立下这块碑。长江水从未停歇,黄鹤楼屡毁屡建,变的是形,不变的是魂——是荆楚大地那股‘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开拓精神,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求索意志,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时空慨叹。”
他顿了顿:“这块碑,是终点,也是起点。是我们十年工作的句点,更是荆楚文化走向下一个千年的冒号。它在这里,对着长江,对着三镇,对着每一个来过、爱过、传承过这片土地文化的人说:你看,我们做到了;也问:那么,你呢?”
许湘云上前,她没有讲大道理,只是笑着说:“刚才揭幕时我在想,以后可以常来这儿逛逛。要是看到有人乱刻‘到此一游’,我就揪着他耳朵说:‘小兔崽子,知道这碑怎么来的吗?’”
全场大笑。她接着认真说:“其实我想说的是——文化不是供在博物馆里的死物,它是活的。它活在武汉人早晨那碗热干面里,活在宜昌船工的号子里,活在恩施土家族的摆手舞里,也活在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和选择里。保护好它,传承好它,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
仪式结束后已是黄昏。人群渐渐散去,夫妻俩带着孩子留在碑前。夕阳把石碑染成暖金色,江面上的轮船拉响悠长的汽笛。
“爸爸妈妈,这块碑会在这里立多久?”李楚辞摸着冰凉的碑身,仰头问道。
“很久很久。”许湘云摸摸他的头,“久到我们都老了,走了,它还在。”
“就像黄鹤楼一样?”
“就像黄鹤楼一样。”
孩子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翻旧了的《黄鹤楼遇李白》少儿插图版:“那我们签个名吧!签在碑上……不对,签在书上!等我长大了,可以告诉我的孩子:看,这是我爷爷奶奶立的碑!”
李沛然笑着接过书,在扉页上认真写下:“给楚辞:愿你把荆风楚韵,带向更远的远方。”许湘云则画了个俏皮的简笔画:一家三口站在碑前,头顶飞过一只黄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黄鹤楼亮起璀璨的灯光,与对岸的现代楼宇交相辉映。一家三口慢慢走下台阶,李沛然回头望去——那块青石碑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千年古楼静静相对,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回到家中,李楚辞兴奋地给同学打电话描述今天的见闻。许湘云在整理仪式上收到的礼物和信件,忽然“咦”了一声。
“沛然,你看这个。”
那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牛皮纸信封,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信中只有短短几行:
“李先生、许女士:二位于黄鹤楼立碑,意在传承文化,其心可嘉。然可知‘碑者,悲也’?立碑纪事,往往亦是终结之始。玉珏尚有未尽之缘,望慎察之。知名不具。”
随信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复印件,似乎是在某个考古现场拍摄的:泥土中露出半截玉器,那形状、那纹路——
李沛然的心脏猛地一跳。那是和他那枚玉佩几乎一模一样的玉珏残片,只是边缘有碎裂痕迹。照片右下角有个隐约的日期:2024.10.15。
正是今天。
“这信什么时候收到的?”他急问。
“就夹在那一堆贺卡里,我刚才才发现。”许湘云也紧张起来,“这照片……是你的那块玉吗?不对,你的玉在我们保险柜里……”
李沛然冲进书房打开保险柜。那枚穿越千年的玉佩静静躺在丝绒盒中,完好无损。
但照片上的残片又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看那张复印件。虽然模糊,但仍能辨认出玉珏上的云雷纹饰,和他这枚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更古朴一些,像是……更早期的工艺。
“云梦泽遗址……”他喃喃读出照片背面的一行小字,“今天刚发现的文物?”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是基金会的考古顾问王教授打来的,语气激动得语无伦次:“李老师!重大发现!云梦泽遗址今天出土了一批战国玉器,其中有一枚残破的玉珏,纹饰和您那枚非常相似!更不可思议的是,玉珏出土时旁边有一卷保存完好的竹简,上面居然……居然有李白的诗!战国遗址出现唐诗,这完全颠覆认知!我们急需您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惊呼,信号突然中断。
李沛然握着手机,看向窗外的夜空。长江的方向,黄鹤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巍然屹立。他忽然想起碑文上的那句话:“荆风楚韵,连古通今。”
原来,这连接从未真正断开。
而那枚曾带他穿越千年的玉佩,在丝绒盒中微微发出温润的光,仿佛在回应着远方同类残片的呼唤。
“湘云,”他轻声说,“我们的故事,可能还没有写完。”
夜色深沉,长江水无声东流。黄鹤楼畔的新碑沐在月光下,碑文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愿登楼者见此石,知千年文心未改。”
而千年文心的下一次跳动,或许已在某个考古探方中,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