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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幽冥·旧痕(1 / 2)

作者:一品烟客

破败驿站的门廊内,摇曳的火光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点暗红的余烬在冰冷的空气中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呛人的烟味。狂暴的雨声不知何时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宁静,只有屋檐残留的雨水滴落在泥泞地上的“滴答”声,单调而空洞,敲打着人的神经。

沈砺是被肋下伤口一阵阵钝痛和灼热感唤醒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费力地挣扎着向上浮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楚,却也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适应着门廊内昏暗的光线——天快亮了。

他第一时间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沈青。

沈青依旧蜷缩在干草堆里,裹着那条破旧的毯子。小脸上的潮红似乎退下去了一些,呼吸虽然还有些急促,但不再是那种灼热紊乱的感觉。她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似乎陷入了更深沉但也更安稳的昏睡。沈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些许。老驿卒那碗苦得钻心的“鬼见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他轻轻舒了口气,这微小的动作又引得肋下一阵抽痛,让他闷哼出声。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触碰包扎的地方,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这时,他才感觉到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下头。

那只从始至终紧握的手,此刻僵硬而冰冷。掌心一片狼藉,污泥、干涸的血痂和冰冷的金属黏连在一起。那块玄铁令牌,依旧死死地嵌在他的血肉之中,边缘的锯齿仿佛要和他的掌骨融为一体。昨夜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仇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宽慰,重新将他淹没。

他猛地攥紧拳头,让那令牌的棱角更深地刺入皮肉!尖锐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也压下了肋下的钝痛。仇恨的火焰在眼底无声地燃烧。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目光。

他猛地抬头,循着感觉望去。

门廊深处,靠近坍塌墙壁的阴影角落里,老驿卒枯瘦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他并没有睡,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异常明亮,正死死地盯着他——或者说,死死地盯着他那只紧握着令牌的手!

那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惊悸,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仿佛沈砺握着的不是一块令牌,而是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蛇!

沈砺的心猛地一沉。昨夜意识模糊前,老驿卒那声惊骇的低呼瞬间浮现在脑海。

“老丈……”沈砺的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门廊内死寂的宁静,“你……认得这东西?”他缓缓抬起那只紧握令牌的手,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锁住老驿卒。

老驿卒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如同受惊的鹌鹑,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破旧的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不……不认得!我什么都不知道!”老驿卒猛地摇头,声音尖利而急促,带着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慌乱。他浑浊的眼睛躲闪着,不敢再与沈砺对视,更不敢再看那只手,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沈砺的心沉了下去,同时也燃起了一丝异样的火光。老驿卒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反常!这绝不仅仅是“不认得”那么简单!这块令牌,一定牵扯着巨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就是苍梧镇惨案的根源!

“老丈!”沈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恳求,肋下的剧痛让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我爹娘……还有镇子上百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就因为这帮戴着黑巾、拿着刀、身上带着这种令牌的畜生!这是唯一的线索!求您……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是谁?!”

沈砺的声音在破败的门廊内回荡,带着少年人刻骨的悲痛和无助的绝望,最后化为一声嘶哑的质问。他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剧烈的动作让他肋下的布条迅速渗出一片暗红的血迹。

老驿卒被沈砺话语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绝望所震动。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除了恐惧,还闪过一丝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悯。他看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眼中燃烧着仇恨与无助的少年,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某些早已被刻意遗忘、却始终在噩梦中纠缠不休的血色画面。

“造孽……真是造孽啊……”老驿卒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痛苦。他枯瘦的手缓缓松开紧抓的衣襟,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只有屋檐滴水的“滴答”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砺几乎要绝望时,老驿卒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神不再躲闪,但里面翻涌的情绪却更加复杂,恐惧、痛苦、追忆、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绝望。

“小子……”老驿卒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你……你拿着它……就是拿着阎王爷的催命符啊!”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沈砺紧握的右手。

“那东西……叫‘幽冥令’。”老驿卒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恶鬼,“是……是‘幽冥殿’的信物!”

“幽冥殿?”沈砺眉头紧锁,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苍梧镇地处偏僻,他对外界的江湖了解,仅限于茶摊说书人口中的那些耳熟能详的名门大派和侠客传奇。

“你没听过……是好事。”老驿卒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那是……一群真正的恶鬼!一群活在阴影里,拿钱买命,毫无人性可言的杀才!他们……他们就像是江湖的影子,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头领是谁……只知道,这‘幽冥令’一出,就代表着……‘血手追魂’,不死不休!”

“血手追魂……不死不休……”沈砺咀嚼着这八个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他想起昨夜那些黑衣人冷酷高效的杀戮,那种如同收割稻草般的漠然。

“三十年前……”老驿卒浑浊的眼中涌起浓重的恐惧和痛苦,仿佛被拉回了那个血腥的夜晚,“我还是个壮年驿卒,在离这里三百里的青阳驿当差……那晚,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

老驿卒的声音变得飘忽,充满了梦魇般的回忆:

“驿站里……住了几个行商和一个带着家眷的……小官。半夜……就是一群这样的人……黑巾蒙面,快得像鬼!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为了钱财!就是杀人!见人就杀!连驿站里的马夫、厨娘……我那刚成亲半年的婆娘……都没放过!”

老驿卒的声音哽咽了,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老泪纵横。

“我……我因为闹肚子,半夜躲在茅房里……才……才侥幸躲过一劫……我从缝隙里……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杀人……看着他们把尸体……全都扔进了驿站后面的枯井里……最后……为首的那个人……就在井边……往井里扔了一块……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黑铁牌子!那牌子掉在尸体上……发出的声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三十年前的惨剧,如同昨日重现,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几乎将他再次击垮。

“后来……风声过了……我偷偷爬回去……想给婆娘他们收尸……”老驿卒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枯井……被填平了……上面……长满了草……什么痕迹都没了……官府?呵呵……查了几天,死了几个衙役,就说是流窜的山匪干的……不了了之了……只有我知道……是‘幽冥殿’!是那些带着‘幽冥令’的恶鬼!”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饱含恐惧的浑浊眼睛死死盯着沈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凄厉:

“小子!你拿着它!那些恶鬼就不会放过你!他们会像跗骨之蛆一样追上来!直到把你……还有你妹妹……还有所有跟你们沾上关系的人……全都杀光!一个不留!这就是‘血手追魂’!这就是‘幽冥殿’!”

老驿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入了沈砺的四肢百骸!他握着令牌的手,第一次感到那冰冷的金属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噬骨的阴寒!不死不休!一个不留!爹娘、王铁匠、镇上的乡亲……难道自己和青儿,也要步上他们的后尘?甚至……还会连累眼前这个刚刚救了自己和妹妹一命的老驿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