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但随即,这恐惧就被一股更加强烈、更加狂暴的怒火所点燃!
“那就让他们来!”沈砺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仇恨火焰!他肋下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剧烈疼痛,鲜血迅速染红了包扎的布条,但他浑然不觉!他死死攥紧那块幽冥令,仿佛要将它捏碎!
“是他们杀了我爹娘!是他们毁了苍梧镇!就算他们是阎王殿里的恶鬼,我也要闯进去,撕下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把这令牌……塞回他们主子的喉咙里!”少年嘶哑的怒吼在破败的门廊内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老驿卒被他眼中那骇人的恨意和疯狂惊得愣住了,一时忘了恐惧,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悲哀。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躲在茅房里,同样被仇恨和恐惧吞噬,却最终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的自己。
“你……你这娃娃……”老驿卒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不知死活啊……”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沈青突然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
“青儿!”沈砺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眼中的疯狂恨意迅速被担忧取代。他挣扎着挪到妹妹身边。
沈青的体温似乎又有些升高,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呼吸急促。她无意识地抓住沈砺的衣角,小嘴里含糊地呓语着:“爹……娘……别走……哥……我怕……”
“青儿别怕,哥在……”沈砺的心瞬间揪紧,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他用手背试了试妹妹的额头,滚烫依旧。老驿卒的药似乎只是暂时压住了病情,并未根除。在这破败荒凉的驿站,缺医少药,沈青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
现实的残酷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沈砺刚才沸腾的复仇怒火。他低头看着自己肋下渗血的伤口,又看看病痛中的妹妹。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拿什么保护妹妹?拿什么去闯那龙潭虎穴般的“幽冥殿”?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再次袭来,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窒息。
老驿卒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他枯瘦的手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了最后一点灰绿色的“鬼见愁”粉末,又指了指那个瓦罐:“水……还有一点……再给她灌点药……能不能挺过去……看命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听天由命的麻木。他又从怀里摸出小半块硬得如同石头的杂粮饼,掰成两半,将稍大的一块默默递到沈砺面前:“吃吧……有力气……才能……想法子。”
沈砺看着那块粗糙的饼,又看看老驿卒那张被恐惧和沧桑刻满的脸。这个萍水相逢的老人,自己身上还带着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东西,他却依然在尽可能地给予帮助。
“多谢……老丈。”沈砺的声音低沉沙哑,接过饼,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小心地掰下一小块,用水化开,一点一点喂给昏迷中的沈青。
老驿卒默默地看着,浑浊的眼中神色复杂。他啃着自己那半块饼,动作机械,仿佛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沈砺怀中——那幽冥令所在的位置,眼神深处,恐惧如同阴魂般挥之不去。
门廊内只剩下沈青细微痛苦的呻吟、沈砺喂水的轻响以及两人啃食干粮的细微咀嚼声。黎明的微光透过破败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却驱不散这方寸之地内弥漫的沉重阴霾。
沈砺喂完妹妹,自己也机械地啃着那块硬饼。干涩粗糙的饼渣刮过喉咙,如同吞咽沙砾。他强迫自己咽下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紧握着幽冥令的右手上。
老驿卒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幽冥殿……”“血手追魂,不死不休……”“拿着它,就是拿着阎王爷的催命符……”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下意识地想将这带来灾祸的令牌扔掉,远远地扔掉!但当他手指微动,想要松开时,掌心那令牌冰冷的触感和锋利的棱角,却又瞬间化作了爹娘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化作了王铁匠无声瘫倒的身影,化作了苍梧镇死寂的街道!
“啊!”他猛地攥紧!让那棱角更深地刺入血肉!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
扔掉?扔掉就能逃掉吗?那些黑衣人见过他和青儿!他们屠了整个镇子,会放过两个漏网之鱼?这令牌是灾祸,但也是唯一的线索!是找到仇人,为爹娘、为乡亲们报仇的唯一希望!
他不能扔!就算这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他也要攥着它,直到把那些恶鬼一起拖进地狱!
沈砺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沾满自己血污的幽冥令,从血肉模糊的掌心中剥离开来——这个过程同样疼痛钻心。他扯下自己里衣最干净的一角,将令牌仔细地、一层层包裹起来,然后贴身塞进了怀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令牌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背负的血债和即将踏上的不归路。
老驿卒默默地看着沈砺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光芒。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不再劝说,只是默默地啃完了最后一点饼渣,然后蜷缩回角落的阴影里,闭上眼睛,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彻底隔绝。
沈砺处理完令牌,强撑着身体,挪到门廊边缘,透过坍塌的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冷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晨曦微露,给远处的山峦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淡金色。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只是一场噩梦。
但沈砺知道,这不是梦。危险并未远去。老驿卒的恐惧不是假的。那些“幽冥殿”的恶鬼,随时可能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的沈青,又摸了摸肋下依旧灼痛的伤口。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让青儿养病,也让自己有时间恢复一点力气。这破败的驿站,绝非久留之地。
去哪里?沈砺茫然四顾。他对这后山之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老驿卒口中的“青阳驿”在三百里外,太过遥远。
“老丈,”沈砺转向角落里的老人,声音尽量平和,“这附近……可有城镇?或者……能落脚养伤的地方?”
老驿卒没有睁眼,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往东……翻过两座山头……有条官道岔口……有个小集……叫‘野猪集’……三教九流……乱得很……但……能买到药……”
野猪集……沈砺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乱,意味着危险,但也意味着可能隐藏的机会和暂时的混乱,或许能避开追兵。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短暂的鸟鸣!紧接着,是更多鸟类扑棱棱惊飞的声音!
沈砺的心猛地一沉!他曾在山里打猎,知道这种突然的、大范围的鸟群惊飞,往往意味着林中有大型动物快速移动,或者……是有人!
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老驿卒也猛地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枯瘦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来……来了……”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绝望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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