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建在江心小岛上的竹楼。小岛不大,方圆不过二三十丈,岛上生满翠竹,竹楼就隐在竹林深处,只有一盏风灯挂在檐下,在雾中如萤火般朦胧。
竹筏靠岸,老翁引众人进入竹楼。
楼内陈设简陋,但干净整洁。一楼是堂屋兼厨房,墙角堆着渔网、鱼篓,灶上铁锅里煮着鱼汤,香气扑鼻。二楼有两间卧室,老翁将沈砺和胡枭安置在较大的那间,苏茗立刻开始为他们进一步诊治。
“莫前辈,您这里可有药材?”苏茗急切地问,“胡枭需要补血固元,沈砺需要温养经脉……”
老翁从里屋取出一个藤编药箱:“老夫常年独居江心,别的没有,药材倒是备了些。你看看合用否。”
药箱打开,苏茗眼前一亮!里面不仅有常见的当归、黄芪、人参等补药,更有几味稀有的温经通脉之物,甚至还有一小包淡金色的粉末——那是“金线莲”的花粉,对修复经脉有奇效,价比黄金!
“这些……太珍贵了。”苏茗声音发颤。
“救人要紧。”老翁摆摆手,又看向桑青葛等人,“你们几个也都有伤,自己取药敷用。灶上有鱼汤,喝点暖暖身子。”
桑青葛抱拳深揖:“多谢莫前辈救命之恩!”
老翁却摇头:“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三十年前在漓江上救过我一命的沈云霄吧。这枚苍梧月佩,当年他交给苏怀远时说过,若是他的后人持佩来漓江,我需倾力相助。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他走到沈砺床前,伸手搭脉,眉头越皱越紧。
“曦血燃烧超过三成,经脉多处断裂,丹田有枯竭之象……这娃娃,对自己可真狠。”老翁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扁平玉盒,打开,里面是九枚长短不一的金针,针身上有细密的螺旋纹路。
“这是‘九转回魂针’,我师门秘传,本已发誓不再动用。”老翁神色凝重,“但云霄的儿子……值得破例一次。”
他让苏茗扶起沈砺,褪去上衣。沈砺消瘦的背部暴露在灯光下,皮肤下隐约可见青黑色的经络,那是曦血暴走留下的损伤。
老翁凝神静气,手如闪电,九枚金针依次刺入沈砺后背九处大穴!每一针刺入,针尾都微微震颤,发出极轻微的嗡鸣,仿佛在演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更神奇的是,随着金针刺入,沈砺皮肤下那些青黑色的经络竟开始缓慢蠕动,如同活物般向针孔处汇聚,然后化作丝丝黑气从针尾排出!
“这是……逼出经脉中的淤毒和残存曦火?”苏茗看得心惊。
“不止。”老翁额头渗出细汗,“九转回魂针,一针定魂魄,二针通经脉,三针活气血,四针镇丹田,五针养心脉,六针润肺腑,七针清肝火,八针固肾元,九针……续生机。”
他说得平静,但每一针都耗费巨大心力。当第九针刺入时,老翁整个人都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而床上的沈砺,却有了变化。
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最明显的是,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温润的气息——那是薪火之力在缓慢复苏的迹象!
“成了。”老翁长舒一口气,踉跄后退,被桑青葛扶住,“接下来三天是关键期,需每日行针一次,辅以汤药温养。若能挺过,武功可保,但元气大伤,需静养至少半年。”
他又看向胡枭:“至于这位,外伤好治,内伤难医。他中了‘玄阴寒掌’,寒毒已侵入心脉。老夫可用金针逼出部分,但根治……需要‘赤阳草’,而且是至少三十年份的。”
“赤阳草?”石猛急问,“哪里能找到?”
“漓江上游,阳朔城西五十里的‘赤焰谷’。”老翁道,“那里地热旺盛,盛产阳属性药材。但赤焰谷是‘火云帮’的地盘,那群人霸道得很,从不许外人采药。而且……赤阳草每十年才长一寸,三十年份的已是稀世珍宝,火云帮自己都视若性命。”
众人沉默。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去。”一直沉默的阿椋忽然开口,“我去赤焰谷求药。”
“丫头,你……”桑青葛想劝阻。
“胡大叔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阿椋眼中闪着泪光,但语气坚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且我年纪小,又是女孩,他们也许不会太防备。我可以扮成采药人的孙女,混进去找机会。”
苏茗看着阿椋,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轻叹一声:“也好,但绝不能独自去。等沈砺情况稳定些,我陪你一起。”
“我也去。”石猛瓮声道,“多个人多个照应。”
老翁看着他们,眼中闪过复杂神色:“火云帮可不是善茬。他们的帮主‘火麒麟’雷震,脾气火爆,武功高强,手下有四大堂主,个个都是江湖一流高手。更麻烦的是,火云帮背后……似乎有朝廷的背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最近漓江一带不太平。靖安司在四处抓人,黑月教和玄阴宗活动频繁,连多年不露面的‘水鬼帮’也重新活跃起来。据说,他们在找一样东西——一样藏在漓江深处的宝物。”
“宝物?”桑青葛心中一动,“莫非是……”
“太阳炉。”老翁吐出三个字,声音几不可闻,“曦族至宝,可改天换地的神物。这消息不知从何处泄露,如今江南各方势力都疯了似的在找。你们在苍梧岭闹出那么大动静,恐怕已经被盯上了。”
他看向窗外,浓雾依旧,但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天快亮了。老夫这竹楼有阵法遮掩,寻常人发现不了,但也不能久留。等这娃娃醒来,你们必须尽快离开漓江,走得越远越好。”
“前辈不跟我们一起走?”苏茗问。
老翁笑了,笑容里有着看透世事的沧桑:“老夫在漓江上活了七十年,根就在这里。而且……总得有人留下来,给后来者指条路。”
他走到窗边,望着渐渐散去的雾气,轻声哼起那首渔歌:
“哎——漓江水长呦,九曲十八弯嘞……雾锁江心月不见,鱼藏深潭人难寻嘞……”
歌声苍凉,在晨雾中飘荡。
床榻上,沈砺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第四部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