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仿佛在权衡利弊，又仿佛在整理思绪。终于，他抬起头，迎向朱棣的目光，语气沉稳而清晰：“父皇，儿臣以为，太祖高皇帝当年之举，乃开国定鼎之非常手段，意在革除积弊，震慑骄顽，其苦心孤诣，非身处其时难以体会。然……”
他话锋一转：“然当今大明，承平日久，陛下开创永乐新政，重心当在开拓与治理。勋贵集团，虽有害群之马，然其主体，仍是国之干城，军之脊梁。若效仿太祖晚年之风，大兴狱案，恐伤国本，寒了将士之心，动摇朝廷根基，非长治久安之道。”
朱棣的脸色微微沉下，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兴味：“哦？照你这么说，难道就放任他们结党营私，日渐坐大？”
“儿臣并非此意。”朱高晟从容道，“儿臣浅见，治国如同烹小鲜，既不能放任不管，亦不可操切猛火。当以控代杀，以疏代堵，分而化之。”
“细细说来。”朱棣身体微微后靠，露出倾听的姿态。
“其一，陛下手握乾坤，恩威并施。对绝大多数遵纪守法、忠于王事的勋贵，该赏则赏，恩养有加，使其沐浴皇恩，心向朝廷。对少数确有不法、言行出格者，则明正典刑，严惩不贷，但要证据确凿，令人心服口服，让所有人明白陛下之公，亦知陛下之威。”
“其二，开源拓流，引入活水。军中不应只有靖难一系的声音。可大力提拔此次北征及历年边防中有功之寒门将领、青年才俊，广开武举，选拔天下勇士，逐步使军中力量多元化，形成良性竞争，自然可稀释旧有势力之影响。”
“其三，引导其力，向外而非向内。北方暂靖，然天下之大，非止漠北。东南海疆、西南土司、东北女真，乃至更远的海外，皆有可为之地。可制定章程，鼓励勋贵之家组织人力物力，开拓商路，垦殖边疆，清剿匪患。予其正当途径建功立业、获取富贵，将其精力引导至对外开拓，而非内耗党争。”
朱高晟的声音平和却有力，提出的并非简单的杀戮或放纵，而是一套系统的“管理”和“引导”策略，充满了务实和理性的色彩，与朱元璋时代的酷烈风格截然不同。
朱棣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朱高晟，目光极其复杂。有惊讶，有审视，有深思，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个儿子的格局和思路，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没有选择最简单的暴力解决，而是想到了更深远、更复杂的治理之道。
良久，朱棣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想法……很特别。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儿臣告退。”朱高晟行礼，缓缓退出了大帐。
帐内，朱棣再次转身，看向朱元璋的画像，良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父皇，您看到了吗？这个孙子，他想用他的方法来治理这个国家了。或许……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但他随即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不过，大师，”他对不知何时出现在帐角的姚广孝道，“光有想法还不够。南京那边的火，还得让他自己去灭。传朕的旨意，让晟王负责审核所有关于此次北征功过议论的奏章，并拟写处理意见，报朕阅览。朕要看看，他纸上谈兵的这些策略，到底能不能用在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