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已经在大洋上航行了十余日。最初的兴奋与新奇感,逐渐被漫长航行的单调与海天一色的孤寂所取代。除了值班人员,大部分水兵和军官都按照条令,在有限的舱室和甲板空间内进行着日常的保养、学习和训练。但朱高煦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沉闷的气息开始像海上湿气一样,在舰队中悄然弥漫。
这一日,天气晴好,海面相对平静,如同铺开的一大块无边无际的、微微起伏的蓝绸。朱高煦处理完日常军务,站在舰桥之上,望着这片深邃而寂寞的蓝色,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钓鱼。
这并非一时兴起。在他年少时,随军征战间隙,偶尔也会在河边溪畔垂钓,那份等待中的宁静与收获时的喜悦,曾是他枯燥军旅生涯中难得的调剂。如今身处这浩瀚大洋,面对这取之不尽的“鱼仓”,这个念头便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取本王的钓竿来!”他吩咐亲卫。很快,一套显然经过精心准备的海钓装备被送了上来。这并非民间简陋的竹竿丝线,而是由朱高晟的研究所特制:坚韧而有弹性的复合材料钓竿(以浸油竹篾为骨,缠绕特制胶丝,模仿玻璃钢特性),高强度、不易腐烂的蚕丝与细金属丝混合编织的钓线,以及寒光闪闪、造型各异的特制钢钩。甚至还有专门针对不同鱼种配比的、带着特殊气味的饵料。
朱高煦的选择在军官和水兵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汉王殿下要在航行途中海钓?这倒是新鲜事!
他没有选择在拥挤的主甲板,而是来到了舰艉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亲卫为他固定好特制的座椅,挂好饵料。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手臂用力一甩,钓线带着呼啸声,远远地投入了蔚蓝的海水之中,只留下鱼漂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微微晃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耳畔是风的轻吟,是海浪有节奏地拍打舰体的哗哗声,是远处隐约传来的、水兵们压低嗓音的交谈和巨舰划破海浪的声音。眼前是无垠的碧空与蓝海,洁白的海鸥偶尔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那根细细的钓线之上,感受着海流通过钓线传来的微弱力量,等待着那不确定的、可能来自海洋深处的猛烈拉扯。
这种专注的等待,让他暂时抛开了远征的重担,抛开了对倭国局势的思虑,也抛开了朝堂上那些纷繁复杂的纠葛。他的大脑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空状态,却又在这种放空中,变得更加敏锐和清晰。
他开始思考一些平日里无暇深思的问题。
为什么父皇会对四弟高晟如此青睐,甚至到了几乎言听计从、准备托付江山的地步?难道仅仅是因为四弟能弄出那些新奇厉害的火器、战舰,能赚来大把的银子吗?
起初,他也曾如此认为。但此刻,在这孤悬海外的钓舟(虽然是钢铁巨舰)之上,回想起四弟的种种作为,他忽然有了更深的理解。
四弟所做的,不仅仅是“奇技淫巧”。银行,梳理的是天下财货流通的脉络,让帝国的血液(金钱)流动得更高效、更有力;新式军队和纪律条令,塑造的是一支拥有灵魂和荣誉感、令行禁止的钢铁力量,而非一群只知道厮杀抢掠的乌合之众;天津卫那些看似琐碎的公共卫生条例、对工匠和商贾的尊重、乃至眼前这套考虑周详的海钓装备……四弟关注的,是“人”,是构成这个帝国基石的一个个具体的“人”的生活、健康、效率和尊严!
他想起四弟曾对他说过(在天津卫一起钓鱼的时候):“二哥,国之强大,不在宫室之华美,不在府库之充盈,甚至不在兵甲之坚利,而在民心之凝聚,在民力之勃发,在民智之开启。我们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让大明的每一个子民,都能活得更好,更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