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南行,地势逐渐从开阔的平原缓丘,过渡到更加茂密的丛林山区。官道在群山间蜿蜒,两侧是深邃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藤萝缠绕,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与生机勃勃交织的独特气息。
这一日午后,队伍正沿着一条山涧旁的道路行进,涧水哗哗,鸟鸣山幽。突然,前方探路的斥候快马回报,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惊奇:“禀王爷!前方山涧浅滩处,有猛兽搏斗!似乎……是一只大虫(老虎)与一条巨鼍(鳄鱼)!”
众人皆是一惊。老虎山林称王,鳄鱼水中称霸,二者通常井水不犯河水,怎会在此搏命相争?
朱高晟闻言,非但没有惧色,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哦?走,看看去!都小心些,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手,更不得惊扰。”他下令队伍原地警戒,只带着韩固、于谦以及数名最精锐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他们隐蔽在一处高坡的灌木丛后,向下望去。只见下方山涧的一片乱石浅滩上,一场惨烈而原始的搏杀正在上演!
一方,赫然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华南虎!其毛色棕黄,带有黑色条纹,本该是威风凛凛的山林之王,但此刻却显得异常狼狈和……虚弱。它的肋骨隐约可见,动作明显带着一种迟滞与无力,嘴角甚至挂着一些白沫,原本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也显得有些浑浊。然而,即便如此,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偶尔发出的低沉咆哮,依旧带着令人心悸的王者威严。
它的对手,则是一条长达近两米的湾鳄(古人统称巨鼍),皮糙肉厚,如同披着铠甲的远古怪物,正凭借水陆两栖的优势,在浅水与滩涂间与猛虎周旋,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利齿,发出威胁性的嘶吼。
“这大虫……不对劲。”韩固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像是病了很久。”
于谦也面色凝重地点头:“气息萎靡,动作虚浮,恐是强弩之末。”
然而,那只病虎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坚韧与决绝。它似乎无视了自己的虚弱,一次又一次地扑向鳄鱼,利爪在鳄鱼厚重的背甲上留下道道白痕,虎口伺机咬向鳄鱼相对脆弱的颈部或四肢。鳄鱼则凭借强大的防御力和死亡翻滚与之抗衡。
场面惊心动魄,每一次扑击与撕咬都牵动着旁观者的心神。
看着这惨烈的搏杀,朱高晟的目光却异常深邃。他轻声对身边的护卫们说道:“看到吗?这就是我为何要将你们‘党卫军’的臂章,定为猛虎踏骷髅。”
众护卫屏息凝神,认真聆听。
“虎,乃百兽之王!其性刚猛,其威凛然,静则蓄势待发,动则石破天惊!它代表的,是无畏的勇气,是强大的力量,是主宰战场的霸气!”朱高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将眼前的景象与军队的灵魂联系起来。
他指向那只尽管病弱却依旧死战不退的猛虎:“你们看它!即便已是病入膏肓,虚弱不堪,但它的骨子里,依旧是王者!面对任何敢于挑衅的敌人,哪怕是这水中的霸主,它也绝不退缩,宁可以命相搏,也要扞卫其尊严与领地!”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护卫的脸:“我要你们记住的,就是这种精神!无论面对何等强大的敌人,无论身处何等绝境,都要像这头猛虎一样,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咬断敌人的喉咙!我大明的军队,就应该有这样的虎狼之性,有这样的不屈之魂!”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更何况,这只老虎,很明显是在为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而战。你们仔细看它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捕食,更像是一种……守护和绝望中的疯狂。”
经他一点拨,韩固、于谦等人再仔细看去,果然发现那病虎的目光,虽然浑浊,却始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与决绝,它的攻击并非为了立即杀死鳄鱼,更像是在驱赶,在搏命,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眼前的猎物。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这场力量悬殊的搏杀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病虎毕竟力衰,身上又被鳄鱼的反击撕开了几道血口,行动越发踉跄。但它却抓住了一个机会,猛地扑上前,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口死死咬住了鳄鱼相对脆弱的吻部后方!
鳄鱼吃痛,疯狂翻滚,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抽打在老虎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虎被甩得翻滚出去,口中却死死咬住不放,硬生生从鳄鱼身上撕下了一大块血肉!
鳄鱼遭受重创,剧痛之下,不敢再恋战,拖着流血的身躯,仓皇逃回了深水区,消失不见。
浅滩上,只留下那只奄奄一息的病虎。它趴在乱石中,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角不断溢出带着血沫的涎水。
它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几次失败。最终,它用前肢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回头死死咬住那条被它撕扯下来的、分量不轻的鳄鱼肉块,然后,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趔趄地,向着山林深处的一个方向挪去。
“跟上,小心点。”朱高晟下令,带着众人保持着安全距离,悄然尾随。
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来到一处背风的山崖下。那里有一个被乱石和藤蔓半遮掩的洞穴。病虎艰难地钻了进去。
朱高晟等人隐蔽在洞口不远处的树后,凝神细听。洞穴里传来了几声微弱而稚嫩的“呜呜”声。
果然!
片刻后,那只病虎再次出现在洞口,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洞口,但那双浑浊的虎目,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朱高晟他们藏身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沙哑的、近乎哀求般的呜咽声。
“王爷,此兽凶悍,虽已垂死,亦不可不防!让末将结果了它!”韩固见状,立刻举起手中已经装备的改进版燧发滑膛枪,瞄准了那只病虎。
“住手!”朱高晟低喝一声,按下了韩固的枪管。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朱高晟竟然缓缓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径直向那洞口走去!
“殿下!不可!”于谦和韩固同时惊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可是猛虎!即便濒死,其爪牙亦能轻易夺人性命!
朱高晟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步伐稳定而从容,目光平静地与那只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猛虎对视。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只病虎看到朱高晟走近,非但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反而挣扎着,用它那巨大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向着朱高晟的方向,深深地低伏下去,前肢似乎也想并拢,做出一个类似“叩首”的动作!
它的喉咙里不再有威胁的咆哮,只剩下一种悲凉而恳切的呜咽,那双浑浊的虎目,直直地看向朱高晟,里面充满了动物本能般的绝望,以及一种……难以理解的、仿佛跨越物种的祈求与……臣服!
朱高晟在距离病虎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与这只濒死的山林之王对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风声、水声、乃至身后众人紧张的呼吸声,都似乎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