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刚踏入青溪县衙,便见主簿李修远捧着一叠公文在正厅外候着,青布袍角沾了些泥点,显然是等了许久。见他进来,李修远连忙上前,将公文递到跟前:“大人,这是昨日州府加急送来的文书,还有县内各乡上报的秋粮核验册,您得过目签字。”
沈辞接过公文,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糙,目光扫过首行“按察使司令”的朱印,指腹下意识摩挲了两下。他抬眼看向李修远,见对方眼神闪烁,右手不自觉攥着袖口,便知这人心里藏着事。
“秋粮核验册先放着,”沈辞将公文放在案上,随手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茶水温凉,恰好压下心底的躁意,“你方才在厅外踱步时,脚边的青砖被踩出了三道浅痕,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不妨直言。”
李修远身子一僵,抬头见沈辞正盯着自己的脚,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垂首道:“大人明察……是昨日午后,按察使府的人来过县衙,找户房的刘典吏问话,问的是上月救济银发放的明细。刘典吏回来后脸色发白,还跟属下借了二两银子,说要去州城走一趟。”
沈辞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救济银的事本就与按察使脱不了干系,如今对方突然派人来查,分明是察觉了什么,想先一步堵住漏洞。他想起昨夜青衣人招认的“青溪县前任县令贪腐”,刘典吏在户房任职五年,说不定握着前任县令的把柄,按察使这是想灭口,或是逼刘典吏站队。
“刘典吏现在在哪?”沈辞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今早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乡下核查粮田,”李修远声音压得更低,“但属下听他家人说,他昨晚收拾了行李,还把攒的银票都揣在了身上,像是要跑路。”
沈辞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刘典吏若是跑了,不仅少了个指证按察使的证人,还可能被按察使反过来利用,编造出“沈辞逼走下属”的流言。他起身抓起案上的软剑,对门外喊道:“赵武!”
赵武应声而入,身上的铠甲还没来得及卸下,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两个人,立刻去城外的渡口和驿站,拦住刘典吏,”沈辞语速极快,目光却异常锐利,“记住,不要硬来,若是他不肯跟你们回来,就说我有关于他妻儿的消息要告诉他——他夫人上周去寺庙祈福时,不小心崴了脚,我已让人送去了药材,孩子的启蒙先生,我也帮他找好了。”
赵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人这是早料到刘典吏会跑,还提前握了他的软肋。他连忙应道:“属下明白!”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李修远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原以为沈知州只是个刚正不阿的文官,却没想到心思如此缜密,连下属家人的动向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与沈辞对视。
沈辞看了他一眼,拿起案上的州府文书,缓缓展开:“按察使让县衙在三日内重新核验救济银发放记录,还要将秋粮的三成运往州城,你怎么看?”
李修远咽了口唾沫,斟酌着说道:“大人,按察使这是故意刁难。青溪县今年夏天下了洪涝,秋粮本就减产,若是再运走三成,百姓过冬的粮食就不够了。而且救济银的记录上个月才报过州府,现在又要重核,分明是想找借口挑错。”
“挑错是假,想趁机搜查县衙才是真,”沈辞将文书扔在案上,纸页翻飞发出“哗啦”声,“他知道我手里有密信和账册,怕我藏在县衙里,所以用公文逼着我配合,好让他的人进来翻找。”
李修远脸色骤变:“那可怎么办?县衙里没有暗格,若是他们真的来搜,岂不是……”
“他们搜不到的,”沈辞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起身走到墙边,抬手在挂着的《青溪县舆图》上按了一下,只听“咔嗒”一声轻响,舆图后的墙面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黑漆木盒,“密信和账册都在这里,按察使的人就算把县衙翻过来,也找不到。”
李修远看得目瞪口呆,他在县衙任职三年,竟不知这墙上还有暗格。他看向沈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这位知州大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藏不露。
沈辞将暗格合上,重新挂好舆图,转身对李修远说:“你去通知户房,按察使的人来了,就按正常流程配合他们核验,但要盯着他们,不许他们乱翻其他房间。若是他们问起我,就说我去乡下巡查灾情了,今晚才能回来。”
“属下明白!”李修远连忙应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有沈辞在,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沈辞待李修远走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他想起昨夜青衣人说的“知州府里有按察使的眼线”,便觉得这青溪县衙,处处都是眼睛。
他转身回到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折成小方块,塞进袖口。随后,他换上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将软剑藏在腰间,又在脸上抹了些灰,看起来像是个寻常的商贩。
刚走出县衙后门,就见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靠在墙角,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大人,都安排好了。”这少年是赵武的徒弟,名叫陈六,手脚麻利,最擅长打探消息。
沈辞点头,跟着陈六往巷子里走。巷子狭窄,两侧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阳光只能偶尔照进来。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陈六在一扇斑驳的木门旁停下,敲了三下门,又推了一下门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婆婆探出头来,见是陈六,连忙让他们进去:“沈大人,您可算来了,老婆子等您半天了。”
沈辞走进院子,见院子里种着几棵青菜,墙角放着一个纺车,纺车上还缠着半卷棉纱,看起来与普通农家没什么两样。但他知道,这是他暗中安排的联络点,老婆婆是退役的老捕快的母亲,为人可靠。
“婆婆,最近州府来的人,有没有在县里打听什么?”沈辞坐在纺车旁的小凳上,声音压得很低。
老婆婆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倒了碗水递给沈辞:“前几天来了两个穿锦袍的人,在酒楼里跟王掌柜打听您的行踪,还问您有没有查过救济银的事。王掌柜没敢多说,只说您天天在县衙里处理公务,没怎么出门。”
沈辞眉头微皱。王掌柜是县城最大酒楼的老板,跟前任县令走得很近,按察使的人找他,想必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看来按察使已经开始怀疑他,接下来的行动要更加小心。
“婆婆,您再帮我盯着点,若是有陌生人在县里打听我的消息,或是跟其他官员来往密切,立刻让陈六告诉我,”沈辞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婆婆,“这点银子您拿着,买点吃的。”
老婆婆连忙摆手:“大人,您这是干什么?老身能为您做事,是老身的福气,怎么能要您的银子?”
沈辞将银子塞进老婆婆手里,笑着说:“婆婆,这银子不是给您的,是给您孙子买糖吃的。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不安。”
老婆婆见他执意要给,只好收下,眼眶有些发红:“大人,您是个好官,青溪县的百姓都盼着您能早点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抓起来,还大家一个太平日子。”
沈辞心中一暖,点了点头:“婆婆放心,我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