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在青溪县县衙书房拟完水利修缮章程时,窗纸已泛起鱼肚白。案上摊开的靖安州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十二条淤塞水渠格外醒目,其中青溪县境内的“青川渠”标注着红三角——这是去年洪涝时溃堤最严重的河段,也是此次兴修水利的首段工程 。
“大人,陈六从州府回来了,说苏小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从追缴的赃银里划拨了三万两作为渠工经费,还招募了两百个工匠,明日一早就到青溪县集合 。”赵武推门进来,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米粥和咸菜,“另外,巡按御史派人捎信,说朝廷嘉奖您的文书已经在路上了,大概三日后就能到 。”
沈辞接过米粥,指尖却没离开舆图上的青川渠:“嘉奖文书不急,渠工的事不能出半点差错。你让人去青川渠沿岸的五个村落通知,凡是愿意参与渠工的百姓,每日除了管三餐,还能领二十文工钱,家中有老人孩子的,额外补贴十斤糙米 。”
“二十文?”赵武愣了愣,“大人,往年官府征徭役,顶多管顿饭,您给的工钱是不是太高了?万一其他县的百姓都来青溪县抢活干,怕是会出乱子 。”
“乱不了。”沈辞舀了一勺米粥,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青川渠修缮至少要两个月,寒冬前必须完工,不然明年开春汛期一来,沿岸百姓又要遭殃。高工钱能让百姓主动来干活,既省了征徭役的功夫,又能让他们尽心出力——这笔账,划算 。”
赵武恍然大悟,刚要转身去传消息,沈辞又补充道:“让陈六盯着工匠的名册,重点查籍贯和过往做工记录,尤其是从州府和云溪县来的工匠,别让贪官的余党混进来 。”
次日清晨,青川渠沿岸的空地上挤满了百姓和工匠。沈辞带着赵武和李修远来到工地时,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中年汉子正站在高台上喊话,嗓门洪亮:“乡亲们!沈大人给咱们发工钱、管饭,咱们就得好好干活,把水渠修得结结实实,让子孙后代都能靠这渠水吃饭 !”
“那是!跟着沈大人干活,咱们放心 !”百姓们纷纷附和,气氛热烈。
沈辞走上前,那汉子连忙拱手:“小人是工匠头周老实,见过沈大人!这些工匠都是小人挑选的,手艺都是实打实的,您放心 !”
沈辞点点头,目光扫过工匠队伍,突然停在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身上。那青年低着头,双手藏在袖子里,站姿僵硬,不像是常年做工的工匠。沈辞不动声色,指着青年问:“你是哪个村落的?以前修过水渠吗 ?”
青年身子一僵,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小人是云溪县的,以前跟着家父修过田埂,没修过水渠,但小人有力气,能搬石头 。”
“有力气就好。”沈辞笑了笑,转身对周老实说,“今日先平整渠底的淤泥,明日再开始筑堤,你把工匠和百姓分成十组,每组选一个组长,每日收工时各组组长来报进度 。”
周老实领命而去,沈辞带着赵武沿着青川渠查看。渠底的淤泥已积到膝盖深,散发着腐臭,沿岸的堤坝多处塌陷,露出里面松散的沙土——显然是去年修缮时,贪官偷工减料用了劣等材料 。
“大人,您看那青年,走路的姿势不像干体力活的,倒像是个读书人 。”赵武压低声音,指了指远处正在搬石头的黝黑青年 。
沈辞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盯着他,别惊动。我猜,他是冲着渠工经费来的——李嵩和宁王的余党还没清干净,肯定有人想趁机贪墨工程款 。”
午时收工的哨声响起,百姓和工匠们涌到临时搭建的饭棚领饭。沈辞坐在饭棚旁的树荫下,看着各组组长来报进度。轮到第五组时,组长是个瘸腿老汉,他皱着眉说:“沈大人,咱们组的那个云溪青年,搬石头时总是磨磨蹭蹭,还偷偷跟其他工匠打听经费的事,小人怀疑他不是来干活的 。”
“我知道了。”沈辞递给老汉一个布包,“这里面有五两银子,你拿着。今晚你故意跟他说,渠工经费都存在青溪县的恒通钱庄,钥匙由你保管,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
老汉接过布包,眼睛一亮,连忙应下。一旁的李修远不解地问:“大人,您怎么确定他是冲着经费来的?万一他只是好奇呢 ?”
“好奇不会问得那么细。”沈辞指尖敲击着石桌,“他问经费‘分几批到’‘由谁管’‘怎么对账’,这些都是贪墨公款的人才会关心的问题。而且,他说话时眼神总往钱庄的方向瞟,显然是早有预谋 。”
夜幕降临时,青川县衙外的小巷里,那黝黑青年正跟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低声说话。赵武带着捕快躲在巷口的暗处,隐约听见“经费在恒通钱庄”“今晚动手”等字眼 。
“大人果然猜对了!他们今晚要去钱庄偷经费 !”赵武刚要冲出去,却被沈辞拦住 。
“别急。”沈辞压低声音,“让他们去。恒通钱庄的掌柜是苏小姐的人,我早就打过招呼,把真的经费账本和银子转移到了县衙库房,钱庄里放的是假账本和少量碎银——咱们正好瓮中捉鳖,看看他们背后还有多少人 。”
三更时分,钱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沈辞带着赵武和捕快们悄悄围上去,只见那黝黑青年和锦袍男子正撬钱庄的后门,旁边还站着两个手持短刀的汉子 。
“动手 !”沈辞低喝一声,捕快们如猛虎般冲上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将四人按倒在地。打开他们随身携带的布包,里面果然装着撬锁的工具和一本伪造的经费领用册 。
“沈……沈大人 !”锦袍男子抬头看清来人,脸色瞬间惨白,“小人是青溪县的粮商王福,是……是被他们逼的,求您饶命 !”
沈辞蹲下身,盯着黝黑青年:“你不是云溪县的工匠,你是李嵩的余党,对不对?说,是谁派你来的?还有多少人在盯着渠工经费 ?”
青年紧咬牙关,不肯说话。赵武上前一步,拔出腰间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快说!再不说,就把你扔进青川渠喂鱼 !”
青年吓得浑身发抖,连忙喊道:“我说!是州府的粮商协会会长吴天派我来的!他说您手里有三万两渠工经费,让我偷到账本和银子后,跟他在城外破庙汇合,再把银子运去邻省 !”
“吴天 ?”沈辞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去年哄抬粮价的丰裕粮铺掌柜吴三,是他的侄子吧 ?”
“是!吴三被您抓了之后,吴天就一直想报复您,这次听说您管渠工经费,就想偷了银子,让您没法修水渠,再煽动百姓闹事 。”青年哆哆嗦嗦地说,“吴天还说,他在渠工里安插了十几个自己人,等拿到银子,就故意破坏堤坝,让水渠修不成 。”
沈辞站起身,对赵武吩咐:“把这四个人押回县衙地牢,派两个捕快盯着城外破庙,等吴天来汇合,直接拿下。另外,让陈六去渠工营地,按照这青年说的,把吴天安插的人都找出来,暂时关押起来 。”
赵武领命而去,沈辞独自走回书房,重新铺开渠工名册。他用朱砂笔在十几个名字上画了圈——这些人都是吴天的同乡,昨日周老实报名册时,他就觉得这些人凑在一起太过巧合,如今看来,果然是吴天的手笔 。
次日一早,陈六从渠工营地回来,脸色凝重:“大人,按照您圈出的名字,我们抓了十五个人,在他们的行李里搜出了短刀和硫磺——他们打算今晚在堤坝的地基里埋硫磺,等堤坝筑好后,硫磺遇水膨胀,堤坝就会自行塌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