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墨渊安排的这处居所,幽静得仿佛独立于三界之外。窗外是魔域特有的、永恒弥漫的淡紫色暮霭,偶尔有发着幽光的灵植如流萤般掠过,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朦胧。空气里浮动着清冷的草木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那是墨渊命人送来的、用以稳固谢无妄仙魂的魔域奇珍所散发的气息。
云昭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不敢放松的翠竹。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被谢无妄紧紧攥住的触感,温热,甚至带着一丝灼烫。那温度顺着她的血脉,一路烧到了心尖,让她素来清冷的面上,也染上了一层罕见的、无所适从的绯红。
谢无妄靠坐在柔软的云枕上,面色依旧苍白,那双总是盛着冰雪、映着苍穹的眼眸,此刻却像融化的星河,只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他刚刚诉说完那长达百年的孤寂与守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心门外那层由误解和怨恨筑起的坚冰。内里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部分,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长时间的静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显尴尬,反而像一种无声的熨帖,将那些激烈宣泄后的褶皱缓缓抚平。
良久,还是谢无妄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带着重伤初醒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阿昭……” 他顿了顿,仿佛光是念出这个名字,就需要耗费极大的勇气,也带来极大的慰藉。“前世……我以手中之剑,护三界秩序,却独独伤了你。今生,我愿以此残躯,弃仙尊之位,只换你一人平安喜乐。”
云昭的心猛地一缩。弃仙尊之位……这话从他口中说出,重逾千斤。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与疏离,只剩下近乎卑微的恳切,和一丝害怕被再次拒绝的小心翼翼。
她看着他苍白却依旧俊美无俦的脸,看着他因虚弱而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那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后留下的、仍在渗着淡淡灵光的伤口。前世剜心之痛,似乎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消解。
“谢无妄,”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微哽,却异常坚定,“你可知……我恨过你,非常非常恨。”
他眼神一黯,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恨你为何那般无情,恨你为何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我,恨你亲手将我推向那冰冷的祭坛……”她一字一句,说着积压了两世的怨,可语气却奇异地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我以为,我对你,只剩下恨了。”
她微微倾身,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上他胸前的伤口。那动作极其轻柔,带着怜惜,也带着一种决绝的审视。
“可是,”她话锋一转,眼眸中漾开一种水洗过的清亮光芒,“当你倒下去的那一刻,当我以为会再次失去你的那一刻……我这里,”她将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传来清晰而剧烈的跳动,“比前世剜心时,还要痛上千百倍。”
谢无妄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才明白,”云昭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是一个释然的笑,一个认命的笑,“无论前世今生,无论你是无情还是深情……能让我这里如此之痛的,从来,也只有你一个。”
这近乎直白的告白,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谢无妄眼中最后的不安与阴霾。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因牵动伤势,闷哼一声,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云昭急忙按住他,语气带着责备,眼底却满是心疼。
他顺势握住她想要抽回的手,将她的掌心紧紧贴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那颗为她而剧烈跳动的心脏。“阿昭……”他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要将前生今世亏欠的,全部补回来,“我的阿昭……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