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无妄撕开骄傲、袒露了跨越百年的深情与悔恨后，密闭的室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云昭死寂的沉默。那一段沾满血泪的往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之间。云昭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也遮住了这场情感风暴来临前，最后一丝平静的假象。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谢无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那耗费了他全部气力的坦白，几乎将他掏空。他靠在榻上，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唯有那双一向清冷的眼眸，此刻像燃着两簇幽暗的火焰，死死地锁在云昭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等待着他的审判。
云昭一直没有动。
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玉雕，维持着倾听的姿势，连指尖都没有颤动分毫。唯有她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拳头，泄露了那平静外表下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
百年。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在她独自承受着爱慕、失落乃至最终心死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在。他的目光曾无数次为她停留，他的心动曾因她而起，他的理智曾为她挣扎……最后，他的剑，为她而挥下。
不是无情，而是……太痛了。
痛到宁愿亲手斩断，以为那是唯一的救赎，却不知是将两人共同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什么？”
良久，一声极轻、极哑，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云昭终于抬起了头。
谢无妄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停止了。
他看到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没有号啕大哭，没有抽噎，只有无声的、汹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她通红的眼眶里滚落，滑过她苍白的脸颊，砸在她紧紧交握的手上，也砸在了谢无妄的心上。
那泪水，是滚烫的。他隔着一臂的距离，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温度。
“为什么……”云昭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到我死了，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后，你才肯让我知道？”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自己愚蠢地将一颗真心捧上，却被他视如草芥，随意地、甚至是厌恶地舍弃。她带着这份误解，这份被全天下“正道”绑架的委屈，孤独地走向了死亡的祭坛。那一刻，她心里除了对苍生的那点怜悯，更多的，是对他、对这虚伪仙门的恨意与释然。
可现在他告诉她，不是的。
一切都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他爱她。他珍视她。他为她的死而疯魔。
那她前世的痛苦算什么？她那颗被剜出的、鲜血淋漓的心，又算什么？一场阴差阳错的、巨大的笑话吗？
“你知不知道……”云昭的声音陡然拔高，积压了百年的委屈、不甘、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我看着你持剑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我以为你厌弃我，以为我所有的努力和靠近，在你眼里都是不堪的纠缠！”
她猛地站起身，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几乎看不清谢无妄此刻痛彻心扉的表情。
“我甚至……我甚至还在最后那一刻，可悲地希望你能看我一眼，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她几乎是嘶吼出声，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可你没有！你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决绝！谢无妄，你亲手杀了我！用我最爱的人的手，杀死了我自己！”
这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穿了谢无妄的心脏。他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唇角溢出，他却浑然不顾。
“是我的错……昭昭，都是我的错……”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靠近她，却被云昭眼中那浓烈的痛苦和恨意钉在了原地。
“错？一句错了就能抵消一切吗？”云昭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仿佛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我恨了你那么久……我靠着对你的恨意支撑着重生后的每一步！可现在你告诉我，我恨错了？我所有的痛苦，都源于你那该死的、迟来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