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中腹地,群山叠翠,云雾锁深谷。“九连环谷”幽处,一涧秘谷隐现,周遭峰峦环抱,古木参天,流岚浮动,恍若蓬莱仙境。
谷口唯见一羊肠小径,曲折蛇行于危崖怪石之间,藤萝垂挂,苔痕斑驳,幽邃异常,似通世外。
“‘神机门’便在彼处了。”平信驻足,袍袖轻拂,遥指谷中深处,声如古井微澜。
“‘神机门’开宗以来,潜隐此地,世所罕知。诸葛先生于此间韬光养晦,研习兵韬武艺,广聚天下志士,唯待一朝拔剑而起,驱除鞑虏,光复汉室河山。”
陈潜随平信穿行“北斗迷踪阵”机关,目光忽为道旁一物所摄。但见一具锈迹斑驳的“指南车”,车辕之上深刻一斑驳“岳”字——竟是当年岳武穆挥师北伐时所遗古物。
前路豁然开朗,一片空阔演武场中,数十名灰衣劲装汉子正翻腾纵跃,金铁交鸣之声不绝。
其招式往来,隐隐透出“岳家散手”之刚猛古拙。
“‘天英星’!尔竟敢私引外人擅闯禁地!”
一声霹雳般的断喝,裹挟着罡风扑面而至。陈潜抬首,见一铁塔也似的虬髯巨汉当道而立,手中碗口粗的熟铜棍斜指青天,棍身狼首图腾狰狞欲噬。
“雷旗使且慢!”
平信身形微晃,已护在三人之前,“此乃崖山尽节陈光将军之后陈潜少侠,携义兄楚飞、苏门遗孤苏韵姑娘,皆抗元忠义之士。门主有请一见。”
“忠烈之后?”
‘天柱星’旗使雷奔铜铃般的巨眼在三张年轻面庞上扫过,精光暴射,“忠奸难辨!先接某一棍试个真章!”
言未毕,那熟铜棍已卷起丈高草浪,夹着风雷之势,横扫而至!
陈潜不闪不避,右腕一翻,食指中指骈起,化剑诀点出,竟是“达摩剑法”中一式“拨云见日”。
指锋微触棍身,“铮”然作响,如击金石!
雷奔只觉一股潜流暗涌,自棍身传来,虎口猛地一麻,竟如撞进深不可测的静水寒潭,看似轻柔无力,内蕴万钧之劲,直透臂骨!
铜棍险些脱手。
“好指力!”
西侧廊下忽传击节之声,一位青衫文士手摇绘有《出师表》词句的折扇,飘然而至,正是‘天辅星’文军师文逸飞,“然江湖非沙场,匹夫之勇终非……”
“酸腐书生!”
雷奔勃然怒喝,须发戟张,“元贼屠刀戮我百姓时,可曾与你讲圣贤道理?尔等摇唇鼓舌纸上谈兵,于国何补!”
文逸飞折扇“唰”地合拢,冷笑浮面:“雷旗使,刚猛自是雄强,然若无智计相佐,不过莽夫行径!元人暴虐,正需谋略周旋,以弱胜强!”
雷奔铜棍重重顿地,直震得草屑纷飞,脖颈青筋暴起如盘虬:“若依汝这腐儒之策,只怕百姓早已被鞑子屠戮殆尽!”
“匹夫之勇只耀昙花!当年崖山二十万……”
文逸飞扇骨咚咚敲击掌心,话未竟了——
“嗯?”雷奔怒极,一个虎扑向前,铜棍嗡鸣破风!
那凌厉劲风刮面生疼,惊得文逸飞踉跄后退半步。
“哈哈!”
一声清越长笑如松涛漫卷,破开缭绕雾气。
但见一位青衫男子踏石而来,步履飘忽,宛若行云流水。腰间半块残璜随步轻晃,流光隐现。
正是神机门门主诸葛易!
其人面容清癯,眉如刀削斜飞入鬓,眼尾微垂,却似敛藏了两道穿云裂石的寒电。
看似缓步,笑声未落,身影已至众人之前。
身后三人,气度皆非凡俗。
居中者容貌与平信七分相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铁血磨砺的沧桑沉毅——正是‘天任星’旗使、平信之兄长,平诺。
身形如松,银发半束于肩,几缕白丝风中轻拂。
面似刀刻,额间刻印深纹,目光锐如鹰隼,藏青色劲装衬出一身百战之姿。
右首一人,身形颀长,面如寒玉,目似深潭古井,步履沉稳如山岳。
肩后斜插一对精钢短枪,锋芒内敛——‘天冲星’旗使“冷面双枪”杨展武。
左首一位女郎,红装飒爽,容色清丽,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嘴角噙着春风笑意——‘天心星’旗使“鸳鸯刀”云朝烟。
青丝高绾,一枚玉簪斜缀明珠,行动间珠玉叮咚。
腰间双刀鸾鸣凤啭,刀柄花纹繁复奇巧。
诸葛易目光温和一扫,笑声朗然:“雷旗使、文军师,二位又在论道乎?今日贵客临门,可莫失了礼数。”
雷奔、文逸飞见门主亲至,立时收声,躬身施礼:“参见门主!”
诸葛易微微颔首,目光已落于陈潜三人身上,笑容温煦如暖阳:“陈少侠、楚少侠、苏姑娘。三位于江湖上侠名播于四海,今日得见芝兰玉树,更胜闻名。”
陈潜等连忙抱拳还礼:“诸葛门主谬赞,晚辈不过略尽本分,以报家国黎庶之恩。”
诸葛易赞许道:“三位少年俊彦,为天下苍生甘蹈锋镝,老夫闻之久矣。今日驾临蔽谷,实令敝门蓬荜生辉。”
他目光转向楚飞:“尝闻三位于百花山挫败大法轮寺双僧。楚少侠所施掌法,雄浑沉凝,阴阳互济,可是源自九华山元贞观秘传之‘四象真义’?”
楚飞心头微凛,对方竟一眼勘破自己武学源流,方欲作答,诸葛易目光已移向陈潜,徐徐道:“方才少侠以指化剑,一招‘拨云见日’破得雷旗使横扫千军之势。那般正大堂皇,寓刚于柔的劲道……可是华岩寺秘传之‘达摩剑法’?”
他语气转沉,望向虚空深处,似在追缅壮烈:“当年崖山烽烟蔽日,令尊陈光将军执戟披坚,身先士卒。某虽未能亲历,然每每听闻旧时船工泣诉将军孤舟冲阵,连挑三艘元舰之壮烈,未尝不热血沸腾,涕下沾襟!”
他回眸注视着陈潜,目光如映长河,“今日得睹忠烈遗风,实乃神机门之大幸。”
诸葛易目光流转,最后温煦地落在苏韵身上:“苏姑娘。苏门忠烈,满门碧血。姑娘虽巾帼之身,勇毅不让须眉,令人钦敬无已。”
苏韵欠身一礼,面颊微染霞晕:“门主言重了。苏韵所学微末,不过凭师门所授,稍尽绵力而已。”
诸葛易目露赞赏:“净玄师太德劭武林,苏姑娘能得其青眼,授以绝艺,又怀济世之心,实乃明珠在掌,人间罕有。”
苏韵眼中感念之色闪过:“恩师待我,恩同再造。传艺授德,苏韵终身铭感五内。”
诸葛易神色肃然起敬:“净玄师太一生持节秉义,扶危济困,乃侠林泰山北斗。某虽无缘拜谒,心向往之已久。烦劳苏姑娘,代某问候师太清安。”
苏韵恭谨应道:“谨遵门主嘱托,苏韵定当带到。”
诸葛易目光扫过苏韵腰间双刀,饶有兴致:“闻姑娘尽得师太‘流云刀法’真髓。敝门朝烟亦习鸳鸯双刀,薄有微名,于变化一道或可切磋。”
他笑容舒展,“二位皆是女子中当世奇英,异日若得机缘印证刀法,互取所长,必为武林添一佳话,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云朝烟闻言,莲步轻移,含笑施礼:“苏姑娘大名,朝烟如闻仙音,心慕已久。若蒙姑娘不弃,赐教一二,朝烟幸甚。”
苏韵嫣然回礼:“云旗使言重。久闻‘鸳鸯刀’奇诡莫测,神鬼难当,苏韵亦盼得旗使指点迷津,还请不吝赐教。”
诸葛易抚掌大笑:“善!佳人佩刀,当惊武林!此事容后再议,诸位远来劳顿,请先随某至厅中奉茶小憩,稍晚薄设水酒,聊为三位接风洗尘。”
言罢,诸葛易袍袖轻展,转身引路,众人鱼贯相随。
“九连环谷”虽藏于深山人迹罕至,却幽然自成一格,烟霞流岚常驻山壑,恍若神仙府邸。
谷内楼阁亭台依山傍势,古木苍藤掩映,一砖一瓦,皆透百年沧桑古意。
谷中岁月,静如幽涧流波,转眼冬尽春回,数月悄然已逝。
陈潜三人居停谷中,或与各旗使谈武论道,切磋技艺,或指点门人弟子,虽无丝竹喧嚣,倒也别见一番勃勃生气。
陈潜独居一院翠竹精舍。清晨微曦透入,竹影婆娑于窗棂,光斑摇曳。
他于此间潜心参悟张公所授“青莲心法”与“太白剑谱”。
数月苦修,已渐窥堂奥。
这日,陈潜如常于竹舍蒲团盘膝,五心朝天,运转“青莲心法”。
“气沉幽府,神守泥丸,心通慧海,气贯周天……”
他意随诀走,搬运丹田真气于奇经八脉。然真气行至阴维之“内关”要穴时,竟如遇无形壁障,胶着不前。
再催之下,徒增胸臆烦恶。
他强自催谷,硬冲数度,内息反显滞涩紊乱,额角汗气蒸腾,气息渐粗。
“奇经八脉,乃人身至秘玄关。破此关,方可登堂入室。缘何今日屡试无功?”
陈潜心念浮躁,烦闷渐生。
时光点滴流逝,真气如潮,反复冲击玄关,壁障岿然不动。
陈潜只觉心浮气躁,愈发难以自持。
“莫非行功有差?抑或近日心魔侵扰,乱我清修?”
正自烦乱,恩师法空和尚当年教诲如醍醐灌顶,响彻灵台:“制心莫如《金刚》,心安则道法明!”
又云:“心魔障道,唯以《金刚经》破之!”
陈潜悚然警醒!
当下长身而起,至桌边连饮三口冷泉,旋即正心凝神,重回蒲团,双掌合十,缓声诵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