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阁议事厅内,烛影摇曳。
止水夫人与萧临渊分坐左右,楚飞却难以安坐,手中茶盏被他攥得滚烫,在掌心反复摩挲。
窗外,暮春细雨如丝,将远处帆影洗得惨白,海浪卷着惊雷般的涛声,拍打在嶙峋礁石之上。
“百花山?苍山?”楚飞骤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射沙三娘,“他们竟如此迅捷!陈兄弟那边……”忧心如焚之意已溢于言表。
沙三娘鬓角斜插的鱼骨簪映着烛火,泛出森然冷光。
她将手中密报再次凝神细读,指尖不觉用力,纸笺边缘微微起皱。
“线报确凿,归化堂、白鲨帮、玄冰教门下诸多好手,正分作数路,齐齐向百花、苍二山进发。此行……绝非寻常。”
她声音低沉,一字字敲在众人心坎。
楚飞脑中霎时闪过陈潜单薄却坚毅的身影,以及苍山孤坟——“忠烈十七士之墓”。
他双拳猛地紧握,指节格格作响,一片青白之色。
“百花山!是了,必是冲着百花禅寺与忠烈墓去的!”情急之下,他心头寒意陡生。
止水夫人徐徐放下茶盏,眸中忧色深藏:“陈少侠恐已至苍山,敌暗我明,如坠云雾……”
萧临渊霍然站起,腰间九环刀锵然作响,神色间一片决然:“楚老弟,愚兄点齐帮中好手,与你同去!”
楚飞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蒙铁罕此番调动多方人马,所图必巨,恐有更深毒计。我一人前往反见机变。请萧大哥坐镇此处,与任家庄众豪杰多方连络,内外呼应,方能撼动强敌,亦是最大助力。”
止水夫人望向窗外零落的木棉,指间把玩的鸳鸯刀在金丝楠木桌沿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越微响:“楚少侠若定要前去,沿海路至后溪港,可省三日脚程。”
言罢,转向肃立一旁的周横,声音转肃,“周舵主,着你亲驾‘破浪号’,护送楚少侠,刻不容缓!”
周横抱拳躬身,声如洪钟:“帮主放心!周横必护楚少侠周全抵达!”
楚飞心头滚热,长揖到地:“连日叨扰贵帮,厚恩不言谢。待此间事了,楚飞当再至,与诸位兄弟痛饮尽欢!”
止水夫人温颜一笑,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楚少侠,你我同是为匡复故土,何言相谢?江湖险恶,此行务必珍重!”
楚飞重重点头,再无多言,转身便随周横大步而去。
码头之上,“破浪号”已是帆桅高张,修长船身昂然待发,宛若蓄势蛟龙,随时欲破浪腾空。
周横跃上船头,一声断喝:“启航!”
暮春的原野浸润在霏霏烟雨之中。
广袤稻田,新秧如碧毯延展,时有白鹭掠过水面,翅尖点破涟漪,漾开圈圈清波。
远山含黛,层云漫卷,浑然一幅淋漓水墨。
村落间,青石小径被雨水濯洗得光润如玉。
檐角铜铃在湿润风中泠泠作响,应和着远处蛙鸣、牧童短笛,悠悠交织成天地间的韵脚。
木棉树正燃烧着熊熊红焰,殷红的花朵坠落在乌瓦上、清溪间,宛如点点朱砂洒落凡尘。
“破浪号”鼓满风帆,如离弦快箭,劈开层层碧浪,直指后溪港疾驰而去。
楚飞独立船首,衣袂当风,远眺天边翻涌的赤霞,胸中思潮澎湃。
一则欣慰,任家庄与红船帮总算在神机门牵线下结盟,堪与归化堂、玄冰教这等强敌相抗;一则焦灼,陈潜孤身入虎穴,境况危殆,如利刃悬心。
次午正时,“破浪号”抵达后溪港。
楚飞向周横郑重辞别,旋即施展轻功,舍舟登岸,身形化作一道青影,直奔那杀机四伏的百花山而去。
山道曲折,雾气氤氲。花香混合着湿土气息扑面,道旁杜鹃开得泼辣,如血如霞,却半点冲不散楚飞眉间紧锁的凝重忧色。
行至半山腰凉亭,山涧深处忽有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
他心头蓦地一紧,足下真气急催,身影化作一道轻烟,疾掠山顶!
百花禅寺古老的山门牌坊下,两株虬枝盘曲的古松上,未褪尽的残红沾着水珠。
然而,浓重的血腥气却已压倒了山野芬芳。
禅房方向烟尘微扬,数十条如鬼魅般的黑影在廊庑间兔起鹘落。兵器撞击之声、劲风破空之响不绝于耳,更夹着女子清越的娇叱——正是苏韵与云朝烟!
楚飞足尖一点墙砖,飞身掠上高墙,院中景象令他瞳孔骤然紧缩:
禅院中央,苏韵双短刀幻化如两道雪练惊虹!“流云刀法”在她手中施展得淋漓酣畅,漫天刀影如星罗密布,招招不离黑衣人咽喉要害。
云朝烟手中鸳鸯双刀则是莲开并蒂,寒芒交织,竟织成一片绵密凛冽的刀网,将几名黑衣人牢牢困锁其间。
两人后背衣衫皆已被鲜血洇湿大片,显是久战之下伤疲交加,更不见净玄师太及寺中尼众踪影!
“苏姑娘!云旗使!”楚飞一声清啸,身如鹞鹰翻入院落!
双掌一错,四象掌法应心而起,掌风如挟雷威,直取一名挥动狼牙巨棒的魁梧黑衣人!
那黑衣人本待以巨力硬抗,岂料掌力雄浑如排山倒海,“蓬”的一声闷响,竟被震得连退三步,狼牙棒在青石地砖上犁出三道深痕,火花迸溅!
苏韵闻声侧首,几缕秀发被汗珠与血渍黏在苍白面颊上:“楚大哥!师父在内殿……快去助她!”
话音未落,斜刺里一刀已斩向她面门!她身形一矮,如风中之柳急旋错步,短刀寒光一闪,贴着敌人耳根划过,削下大片皮肉!
云朝烟忽地断喝:“看刀!”
鸳鸯双刀化作两道新月般的匹练,直袭近前两黑衣人的双目,迫得对方手忙脚乱。
楚飞心头一凛,哪敢再迟?
足下青砖“咔嚓”裂开寸许,人已化作一道惊电,直扑内殿!
殿内光线昏暗,供奉佛像东倒西歪,经幡撕裂,一片狼藉。
净玄师太紫竹禅杖在手,正与一名头戴灿金箍环的番僧激斗正酣!
那番僧身披绣着怒目六臂大黑天的猩红僧袍,赫然是大法轮寺首座——“黑喇嘛”坚赞法师!
只见他掌心一片暗红如淤血,真气翻涌中竟夹杂着丝丝如毒蛇般的乌黑气芒,显是将密宗邪功“黑煞毒手印”练到了极其歹毒的境地!
“老尼姑!今日便教你识得密宗无上妙法!”
坚赞厉声狞笑,双掌如一对巨大玄铁磨盘,挟着腥风劲气,当头向净玄师太颅顶罩下!
师太面色沉凝如水,手中紫竹禅杖舞动间,“拈花杖法”应势而出,杖影翻飞如繁花盛开,看似轻柔曼妙,点、拨、拂、扫,尽取对方腕脉关元要穴,杖梢虽柔,杖势深处却蕴含佛门至阳至刚的沛然大力!
殿角几名小沙弥倒在血泊中,伤重呻吟。
苏韵的两位师姐——清云、清露尼姑,正被坚赞两大弟子丹巴国钦与次仁旺杰逼到殿角。
丹巴国钦身形魁伟如铁塔,一双肉掌翻飞,修习“大力金刚手”已炉火纯青,每一击皆如奔雷,掌风激荡;
次仁旺杰则手持一柄淬炼精钢的圆月弯刀,刀走偏锋,势如鬼魅,专破下三路,招式阴毒狠辣异常!
“师姐莫慌!在下助阵!”
楚飞一声虎吼,声震屋瓦!身形疾掠而过,雄浑四象掌力排山倒海般朝丹巴国钦后背拍去!
丹巴国钦正全力迫压清露,猛觉背后罡风压体,仓促间侧身闪避,却被楚飞雄浑掌缘扫中肩胛!
“蓬”的一声,肩头衣衫立碎,血肉模糊!
次仁旺杰见师兄受创,狂吼如野兽,弯刀划出一道阴森弧光,如毒蛇噬信,刁钻狠辣地刺向楚飞喉间!
楚飞吐气开声,身形微晃,似动非动间已让开刀锋,同时右手如电探出,五指箕张如鹰爪,疾扣次仁旺杰持刀手腕脉门!
清云、清露二尼见楚飞如天降神兵,心头大定。
清云长剑一振,剑走轻灵,剑尖幻化“慈航普渡”,虚点丹巴国钦双目眉心;清露剑法迅捷,“昙花一现”专攻其下盘“环跳”、“伏兔”二穴。
二尼深得净玄师太真传,一剑一式看似轻柔慈悲,实则禅机暗藏,锋芒内蕴。
丹巴国钦先受楚飞掌力震伤,内息稍滞,此刻又遭左右疾攻,顿觉捉襟见肘。
他暴吼如雷,金刚伏魔劲狂催,双臂交叉护住头胸要害,欲以一身横练功夫硬抗双剑!
剑刃劈斩小臂,发出“铮铮”金铁交鸣之声,竟只留下几道白印!
楚飞与次仁旺杰已是恶斗二十余合。
次仁旺杰刀势越来越快,弯刀拖曳出片片惨白月华,破空尖啸摄人心魄。
楚飞四象掌法刚柔互济,掌影如云海翻腾,时而重若崩山倒海,时而绵似江河流水,将密宗刀法的狠辣一一化解,并以快打快,丝毫不落下风。
斗到酣处,楚飞蓦然一声清啸!
左掌虚引,似有若无地一带对方视线,右掌早已蓄势待发,夹着隐隐风雷之声,如怒龙出海,迅猛无俦地印向次仁旺杰面门“印堂穴”!
次仁旺杰惊骇之下弯刀急回格挡,却正中了诱敌之计!
楚飞右掌未至,左掌劲力猛发,反手化掌为“青龙摆尾”,重若千钧地劈在他持刀的右臂“曲泽”穴上,几乎同时,右拳如锤,正中其胸膛“膻中”!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之声清晰传来!次仁旺杰惨嚎如受伤豺狼,弯刀脱手飞出,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撞在石墙上,登时筋骨寸裂,昏死过去。
丹巴国钦眼见师弟惨状,目眦欲裂!
狂吼一声,双掌“砰砰”连环拍出,浑厚掌力如怒涛般逼开清云、清露的剑势,猛地转身,右手高举过顶,使出密宗大手印“韦陀伏魔印”,集全身刚猛之力,直劈楚飞左肩“肩井穴”!
楚飞不退反进,吐气开声!左臂划弧如抱圆璧,真气流转浑厚无极;右掌横托如承皎月,劲力含而不吐——正是四象掌法中至强守式“玄武守鼎”!
“轰隆——!”一声闷雷般的巨震在殿中炸开!
两股巨力对撼,尘土簌簌而下。楚飞身形剧震,脚下青砖碎裂,胸口血气翻涌;丹巴国钦更被震得倒挫一步,嘴角一道殷红蜿蜒淌下。
清云一剑如电,斩向其颈侧!
丹巴国钦暴吼,竟徒手捏住雪亮剑刃,“嘎嘣”一声硬生生将其拗成半弧!
楚飞强压气血,身形忽如鬼魅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