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碗,向所有人微微一敬。鲁、赵二人几乎要立刻应和,刘三眯起了眼,雷豹鼻子里喷出重重的不屑。
但黄杰接下来的话,却如冰锥凿石,字字清晰:
“可爷爷挂在这厅堂上的‘忠义’二字,刻在我黄家血脉里的根骨……再烂的酒,也泡不软;再深的窟窿,也填不平!”
最后几字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他端着碗,指向洞开的厅门外那片翻搅着雪沫的沉沉暮色:
“所以门要开着!让先人英灵看着,也让这漫山风雪看着!看这挂着‘忠义’匾的山寨里,究竟还有几分干净的心!今日这酒,是敬叔叔伯伯过往五年的辛苦!更是……”
他话锋陡转,眼神猛地变得锐利如针,刺向雷豹与刘三:
“敬——即将到来的‘贵客’!敬他把那海里的黑心银子,换成断送我祥兴帮百十条好汉性命的毒药!雷叔,三爷,海蛟帮的李魁李大帮主,这份厚礼……你们代我祥兴帮吃得下么?!”
鲁、赵二老瞬间站直,浑身劲气炸开,眼中射出狂怒精光!
雷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熊罴,黝黑的面皮涨得发紫,喉咙里挤出“嗬嗬”怪响!巨大的手掌闪电般摸向腰侧那柄短柄开山斧的斧柄!
刘三面无人色,拢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抖,碰翻了茶碗,“哐当”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大厅中异常刺耳!
门外凛冽的寒风呜咽着卷入忠义厅,卷动着地上的枯叶在每个人脚边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肃杀。
墙角的火盆被劲风猛地一催,“蓬”地蹿起一串幽蓝火苗,将刘三那张骤然失去血色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就在这时——
一道沉雄的低喝声,突兀而清晰地穿透风雪,压过厅内所有杂音,在每个人的耳膜里轰然炸响:
“黄帮主,陈潜幸不辱命。贵客已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齐刷刷射向那洞开的大门!
风裹着雪沫狂烈地扑入!
只见一人身影,屹立于门外台阶边缘的昏暗光影里。一身藏青布袍在寒风与飞雪中猎猎鼓荡,如同凝固于惊涛骇浪中的磐石。
正是陈潜!
他的身形在翻飞的雪幕后清晰展现,右手如同铁铸般拎着一团瘫软的物体。
陈潜手臂猛地发力一掷——
“噗通!”
那团瘫软物体被狠狠摔在厅堂中央冰冷的青石地上!
借着火盆跳跃的光,众人清晰看见,这瘫软成一滩烂泥的躯体,正是海蛟帮帮主,“翻江鲨”李魁!
李魁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衣衫撕破了几处,脸颊青肿,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软软搭着,显然脱了臼。
他被这重重一摔,痛哼一声,迷迷糊糊抬起头,眼神涣散,如同离水的死鱼。
他嘴巴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嗬嗬”声,如同破风箱在拉扯。
陈潜那一道如同闷雷般的低喝和摔人的狠厉,像是直接砸在雷豹紧绷的神经弦上,将他酝酿到顶点的暴怒硬生生压偏!
他原本要拔斧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涨红的血色唰地褪去几分,死死盯住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李魁。
“李帮主!”刘三眼皮狂跳,干瘦的手指死死捏住袖袍边缘,指节捏得惨白,失声惊叫!
这一嗓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惊疑,瞬间戳破了方才所有的强作镇定!他下意识地猛退一步,背部几乎撞上冰冷的墙壁。
忠义厅刹那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唯有柴火在火盆里猛烈噼啪跳动,映着每个人惊疑、恐惧、狂怒交织的脸。
陈潜踏过门槛,足下青砖无声。他目光沉静如渊,扫过全场,最终停在主位上安然端坐的黄杰身上,微不可察地略一点头。
这一点头,如同千钧巨锚沉入海底,刹那稳住了因李魁出现而汹涌躁动的心魂!
黄杰微微挺直了背脊,搁在膝上紧握古剑的手指骨节,悄然松弛了几分。
“好!好得很!”死寂只维持了刹那,便被雷豹那从惊怒回神后的狞笑打破!
他霍然转身,粗粝的视线如毒箭般射向黄杰和陈潜,另一只手已完全握紧了腰侧开山斧短柄的握把,指节捏得噼啪作响!
“黄杰小崽子!原来你在这儿等着老子!串通外贼,勾结这毁我海路根基的煞星陈潜……”
他凶眸猛睁,怒指地上瘫软如泥的李魁,声音几乎要震塌屋梁,“——是要血洗我祥兴帮吗?!”
刘三枯槁的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他猛地一声断喝:“动手!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
“锵啷!”“呛啷!”
刘三身后一名精悍的亲信护卫反应最快,腰刀出鞘,化作一道疾电寒光,越过火盆直扑黄杰侧肋!
角度刁钻,刀风凌厉!另一名护卫则拔刀疾刺鲁通长老后心!
更阴狠的是刘三自己!他身形骤退的刹那,拢在袖中的右手猛地一甩!几点乌光无声无息地射向地面火盆——那是浸了猛火油的硫磺弹!
他的用意毒辣至极:厅堂狭窄,火盆一炸,烟焰四起,正是他脱身遁走的天赐良机!
雷豹蒲扇般的巨掌猛地拍向身边桌面!借力之下,身形反弓如豹!另一只手已拔出了腰侧那柄尺许长的短柄开山斧!
沉重的斧刃带起沉闷的裂空声,整个人化作一道咆哮着扑向大门处陈潜的狂暴黑风!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的搏命一斧——“力劈华山”!
凶猛的劈空之势直劈挡在门前的陈潜!
陈潜,左手闪电般自腰间一抹!一道凝练至极的青墨色长影,如同深潭静水中无声破开的一道裂痕!
朝天剑!剑,依旧在鞘!
那古朴的连鞘长剑在他手中,仿佛瞬间化作了最沉雄刚猛、至简至快的一记重锏!
“呜——!”一股沉闷的破空声撕裂了空气!
“轰!”那连鞘长剑结结实实地轰在雷豹合身撞来的巨大身型正中胸膛之上!如同万斤巨锤擂中了攻城车!
雷豹脸上的狞笑与狂怒如同冻结的泥塑,双眼瞬间暴突!
他只觉一股如同怒龙撞城般无可抗拒的沉雄巨力,猛地轰穿了他覆盖前胸的厚皮甲!
护胸的铁片在低沉却恐怖的“嘎吱”声中瞬间凹塌!
肋骨断裂、心脏被震离位置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神志!
他那熊罴般的庞大身躯,竟被这一击轰得如同断了线的巨大破布风筝,挟着无匹巨力,反向卷向刘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那挥刀突袭黄杰的护卫刀光还在途中!
那掷向火盆的硫磺弹尚在空中!
刘三眼中瞳孔中,只有自己赖以脱身的硫磺弹的轨迹,和那一道如同山岳崩塌般倒撞向他的巨大黑影!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动作!
“轰隆!咔嚓——!”
雷豹那被震得七窍喷血的庞大躯体,如攻城木般轰然撞碎了方才刘三背靠的那把楠木太师椅!
连同来不及尖叫的刘三一起,裹挟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在墙壁厚实的原木之上!
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骨骼爆碎的闷响,让人头皮发麻!
木屑、碎骨、血沫连同墙壁上悬挂的古旧兽皮装饰,轰然爆开!形成一片猩红的人体壁画!
巨大的冲击力下,连支撑屋顶的粗大横梁都簌簌震颤,落下一大片积年的灰尘烟灰。
雷豹与刘三的躯体如同两团被揉碎的烂肉口袋,骨骼尽碎地深深嵌入墙角碎木之中,身体诡异地交叠着再无声息。
“嗖!”
那道袭向黄杰的刀光已至!黄杰手中古剑出鞘不及,但眼底锐利光芒一闪,身体陡然后仰!刀锋险险贴着胸口掠过!
而袭击鲁长老的那一刀……刀光在中途戛然而止!
陈潜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那持刀护卫身后。
他在反手一击轰飞雷豹的同时,身形竟如流水般顺势前滑,快逾鬼魅!
他右手抬起,三指并拢成爪,一记看似平淡无奇的“金丝缠腕”,搭向那护卫执刀的手腕脉门!
那护卫只觉手腕一麻,一股阴柔而坚韧的真气瞬息侵入,整条手臂瞬间酸软无力!刀几乎脱手!
鲁长老何等老辣!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隙,反手一记“老猿献果”,枯瘦手掌印在对方左肩肩井穴!那护卫惨叫一声,半身瘫软!
赵长老紧跟一记“魁星点斗”,手指精准点中对方咽喉软骨!那护卫哼也没哼便委顿于地。
火盆里噗地蹿起一道蓝光!硫磺弹终究落下,溅起一团刺鼻的硫磺与火油味。幸好位置偏移,未酿成大爆炸。
厅中瞬间陷入死寂!
唯剩火盆噼啪燃烧之声,风雪卷入厅堂的呜咽声,以及厅外那几个被震慑得浑身僵麻、如同木雕泥塑的雷豹刘三心腹护卫粗重的喘息。
他们刚刚做出拔刀或前冲的姿态,一切已在兔起鹘落间结束!
陈潜缓缓收手,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形在混乱血腥的厅堂中投下巨大的暗影,更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他眼神沉静,扫过地上抽搐的李魁,墙角死状凄惨的雷刘二人,以及那几个呆若木鸡的护卫。
黄杰缓缓站起。他握剑的手稳定而有力。脸上的从容已被血与火煅烧过的深沉刚毅取代。
他踏前一步,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地上死透的雷豹、刘三和那瘫倒的护卫,再看向门外那几个僵硬的护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清理门户,肃静山堂。”
他目光最终与陈潜沉稳如岳的目光交汇,一切言语,尽在目光之中。
风雪更急,卷过老鹰岩的山巅,洞开的忠义厅内,血腥与硫磺味混杂,却也透着一股破旧立新、荡涤污浊的清冽寒意。
墙上的“忠义”古匾在跳跃的烛火下,竟似乎比往日鲜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