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一声轻响,干脆利落,胡尚锋反手将门带上,瞬间将门外那个喧嚣寻常的世界彻底隔绝。
屋内霎时陷入一种被压缩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寂静,只有两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门廊间交错,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微光中缓慢浮动。
胡尚锋就站在门口,没有再向前迈步。他那双锐利的的眼睛,如同精密仪器上的探针,冷静而仔细地扫描着紧贴墙壁、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像石头一样的顾溟。
目光的焦点,毫不意外地再次落在那双眼睛上,眼白里未褪的异常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瞳孔深处即便在极致惊惧下也难以完全掩盖的、某种过于深邃和敏锐的非人痕迹,甚至眼底那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更深维度凝视的虚影,都未能逃过他经验老到的审视。
顾溟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粗糙的墙皮硌着他的脊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声震得他自己耳膜发麻。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被猎枪指着、龇牙咧嘴却无路可逃的幼兽,只能用充满原始戒备和巨大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这个一语道破他惊天秘密的不速之客,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与未知。
胡尚锋似乎完全看穿了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濒临崩溃的恐慌,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也没有进一步逼迫的意图。
他稍稍收敛了几分目光中的锐利,语气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异常的沉稳与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漠的平和,仿佛他接下来要讲述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而是如同空气存在般冰冷的基本法则。
“你昨天在游乐园看到的,不是幻觉。”胡尚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更不是你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臆想,或者任何官方事后会告诉你的所谓‘意外事故’、‘恶性袭击’。”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顾溟的大脑留出接收这颠覆性论断的微小空间。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你所熟悉、所依赖的一切日常,”他抬手指了指周围这间略显破旧却充满了姑妈唠叨、姑父沉默、饭菜气息的客厅,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感情,“其实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坚固可靠。它更像一层……脆弱不堪的肥皂泡,一层我们称之为‘现实帷幕’的东西。这层帷幕保护着我们渺小的心智,隔绝着宇宙本身那无垠、冰冷、黑暗、根本无法用人类常理去理解和描述的扭曲本质。”
顾溟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升。
“但这层帷幕,并非完美无缺,更不是永恒不变的。”胡尚锋继续道,他的声音像一把冰冷至极且绝对精准的手术刀,平稳而残酷地剖开现实世界虚假的温馨表象,“它有时会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有些我们知道,更多我们不知道,产生极其细微的裂隙。而裂隙之外那些……‘东西’。我们统称为‘灾魇’,这些怪物就会像最具腐蚀性的污水,从这些缝隙里一点点渗漏进来。”
“灾魇……”顾溟无意识地喃喃重复了这个令人心悸的词汇,声音干涩沙哑。
“而你,”胡尚锋的目光再次如同实质般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确认,“在昨天的极端恐惧和某种……极为特殊、甚至危险的契机刺激下,你的灵魂,意外地、也可能是被迫地,强行连接了帷幕之外的异质能量源头,我们称之为‘虚源’。并且,你极其幸运或者说极其不幸地……活了下来。所以,你现在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蚀印者’。”
蚀印者。
又一个陌生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词汇,重重地烙印在他的认知里。
“你身上觉醒的那股超乎寻常的力量,我们称之为‘蚀印’。使用它,需要消耗你自身的精神力,或者说……‘灵智’。”胡尚锋解释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灵智是你的燃料,也是你对抗污染的最后护盾。过度消耗,导致灵智枯竭,虚源的污染就会绕过所有屏障,直接侵蚀你的肉体和精神,那最终的下场只有一个,‘蚀化’。你会变成比那些低阶灾魇更扭曲、更可悲、更失去自我的怪物。”
顾溟猛地想起自己手臂皮肤下那诡异而清晰的蠕动感,一股冰冷的、黏腻的恐惧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而要抵抗灾魇散发的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减缓它们所带来的环境异化,‘黯蚀场’的影响,保护你那点可怜的灵智不被快速污染耗尽,”胡尚锋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具古朴的面具,造型古朴奇特、由某种暗沉金属或特殊复合材料打造的面具,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面具轮廓硬朗,刻满了无法解读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的未知符文,边缘与皮肤完美贴合,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能安抚躁动精神的屏障力场。
“你需要这个,‘灾面’。”胡尚锋的声音透过那副面具传来,带上了一丝沉闷而神秘的金属质感回响,“它不是装饰品,也不是玩具,是活下去的必需品,是理智的护堤。长期佩戴它有被缓慢同化的风险,但不戴,你在真正的污染面前不堪一击,迟早会疯,或者变成我们不得不清理掉的怪物。
胡尚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似乎刻意给了这个少年一点极其有限的时间,去消化这足以逼疯普通人的惊天秘密。
他从风衣内侧取出了一张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文字或标识的薄卡片,材质特殊,触手冰凉。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将卡片轻轻放在身旁的旧鞋柜上,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冷硬而严肃,带着明确的告诫意味,“试着去感受和控制你体内那股躁动的新生力量,但务必谨慎,每一次动用都要计算代价记住,灵智是你的底线,是你作为‘人’的最后边界。失控的蚀印者比灾魇更可怕,更危险,是我们优先清理的目标。”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另外,最近很不太平,各地的裂缝活动频率和强度都异常。小心任何你感觉‘不对劲’、‘违反常理’的东西,有事,用这个联系我。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其他自称能‘帮助’你的组织。”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顾溟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刚刚被强行烙印上的、与众不同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蚀印”。
然后,他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楼道昏暗的光影中,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而悄无声息。
门轻轻合上,再次隔绝了内外。
顾溟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顺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彻底滑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空荡的客厅里,尘埃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稀薄光柱中无声飞舞。
顾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胡尚锋的话语,像是一串冰冷而沉重的魔咒,在他空旷的脑海和死寂的房间里反复回响、碰撞。
“蚀印者”、“灾魇”、“现实帷幕”、“黯蚀场”、“灵智”、“蚀化”……这些陌生而狰狞的词汇,粗暴地撕碎了他过去十六年所认知的世界表象,构建起一个冰冷、疯狂、危机四伏的真实底层逻辑。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和一种被抛入无边深海般的茫然感,紧紧地包裹着他,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姑父姑妈消失的空洞感与这庞大的真相相比,甚至都显得具体了些许。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尽管这很困难,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和恐惧如同嘈杂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