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西北方向的密林,如同一张巨大的、墨绿色的网,吞噬着月光,也吞噬着一切声响。太子朱瞻基在仅存的五名铁卫拼死护卫下,艰难地跋涉着。右肩的弩箭虽已被斩断箭杆,但深嵌肉中的箭头和撕裂的创口,随着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与寒冷不断侵袭着他的意志,但他咬紧牙关,目光锐利如鹰隼隼,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处阴影,强迫自己保持最高度的警觉。身后的厮杀声早已沉寂,但无形的杀机仿佛仍如影随形,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既想尽快远离险地,又担心前方仍有埋伏。
“殿下,坚持住!必须尽快处理伤口!”铁卫首领搀扶着朱瞻基,声音低沉而焦急。夜色深沉,路径难辨,失血过多的太子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喘息之地。
就在众人几乎力竭之时,前方密林边缘,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那是一座极其破败的农家小院,篱笆歪斜,茅草屋顶低矮,只有一间土坯房亮着如豆的油光。
铁卫们立刻警惕地散开,将太子护在身后,首领示意一名铁卫上前查探。
铁卫悄无声息地贴近窗缝,向内窥视。只见屋内陈设简陋,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妪正摸索着在灶台边添柴,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动作迟缓,竟是一位盲眼老人。屋内再无他人气息。
“殿下,似乎只有一位盲眼老妇,并无壮丁。”铁卫回报。
朱瞻基沉吟片刻。一位目不能视、独自居住的贫苦老妇,威胁性似乎降到了最低。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急需休整。
“叩门,试探一下。”他低声道。
首领上前,轻轻叩响柴门。
“谁呀?”老妪停下动作,侧耳倾听,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警惕。
“老人家,我等是过路的行商,遭遇歹人,有人受了伤,想讨碗水喝,借地方稍稍包扎一下。”首领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
老妪摸索着打开门,空洞的眼睛“望”向来人方向,叹了口气:“这山匪横行的……进来吧,地方破,别嫌弃。水在缸里,自己舀吧。”
众人进入屋内,迅速检查了各个角落,确认安全。铁卫们仍不敢大意,两人守在门外警戒,两人护卫太子,首领亲自为朱瞻基处理伤口。清水冲洗,简单包扎,但箭镞未除,伤势依然严重。
老妪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世道艰难,她儿子出去采药几天未归,自己眼盲行动不便,日子如何困苦。她的言语质朴,带着底层百姓特有的愁苦和一点点对外人的防备,但更多的是孤苦无依的茫然。这番景象,让朱瞻基等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公子,您的伤势不能再拖了。”铁卫首领低声道,语气凝重,“必须立刻将箭头取出,否则一旦溃烂引发金疮痉,后果不堪设想。”
朱瞻基脸色苍白,冷汗浸湿了鬓角,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动手吧。”
时间紧迫,顾不得太多。首领示意一名铁卫看住老妪,防止她突然异动或发出声响,另一名铁卫守住门口警戒,自己则和另一名铁卫开始为太子处理伤口。
简易的匕首在油灯火苗上反复灼烧。没有麻药,只能硬扛。朱瞻基将一块干净的布巾咬在口中,额上青筋暴起。
首领深吸一口气,用烧红的匕首小心地割开伤口周围的皮肉,试图寻找并夹出那枚深嵌的弩箭箭头。鲜血顿时涌出,朱瞻基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铁卫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老妪似乎听到了动静,不安地动了动,空洞的眼睛转向声音来源,喃喃道:“造孽啊……这世道……”
过程极其痛苦,箭头卡得很深,首领尝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取出,同时也让朱瞻基几乎虚脱。
正当铁卫首领准备为太子进行简易包扎时,院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粗嘎嗓音的抱怨,由远及近:
“呸!这鬼天气,毛都没采到几根!晦气!”
屋内瞬间死寂!
“戒备!”铁卫首领脸色骤变,低喝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如炸雷般在众人耳边响起。
几乎在声音入耳的刹那,训练有素的铁卫们已如猎豹般无声而动!两名铁卫瞬间闪至门后两侧,刀剑半出鞘,目光锐利地透过门缝紧盯外界;另一名铁卫护着太子迅速退至屋内最阴暗的角落,用身体作为屏障;首领则一个箭步上前,将那盲眼老妪轻轻但坚决地拉离门轴区域,同时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老妪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住,僵在原地,不敢出声。
所有动作在几息之内完成,屋内只剩下众人压抑到极点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朱瞻基强忍着肩痛,眼神冰冷,右手已悄然摸向藏在袍内的短刃。是追兵?还是这屋主的同伙?刚刚放松些许的神经再次绷紧到了极致。
沉重的脚步声在院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那人正在打量什么,随即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背着破旧药篓、满脸络腮胡、身材干瘦的中年汉子迈步跨了进来。他一眼看到屋内严阵以待、刀光隐现的景象,顿时愣在当场,脸上那原本就因疲惫和不爽而皱着的眉头瞬间拧紧,露出极其惊愕、警惕乃至不悦的神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明显的戒备和被打扰的恼火:
“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里?!”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几名彪形大汉手持利刃,眼神不善,居中一位年轻人虽脸色苍白,但气度不凡,袍角隐有血迹……
那盲眼老妪听到熟悉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连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儿子,你回来了?是……是过路的客人,遭了难,受了伤,来讨碗水喝,歇歇脚……”
铁卫首领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着这突然闯入的汉子,评估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并未因老妪的话而放松,冷冷开口道:“你是此间主人?”
那汉子被几道充满杀气的目光盯着,明显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自家被陌生人闯入并持械相对的不满,他挺了挺干瘦的胸膛,语气硬邦邦地:“废话!不是俺家还是你家?你们这……这拿刀动枪的,想干什么?俺就是个采药的穷汉!”
那汉子放下药篓,目光目光再次扫过朱瞻基苍白的脸和染血的肩头,又瞥了一眼几名铁卫精悍的气质和虽经掩饰却依旧不凡的衣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换上一副市侩又带着几分刁蛮的表情。
“过路的?看几位爷这架势,不像寻常行商吧?”他拖过一张破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语气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拿捏,“这年头,商匪难分,俺们小老百姓可不敢胡乱招惹。”
首领沉声道:“兄台多虑了,确是遇了匪人。多谢老人家给水,我们稍作包扎便走,绝不连累你们。”说着,示意手下拿出一点散碎银子作为酬谢。
那汉子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并未立刻去接,反而咂咂嘴,目光在朱瞻基的伤处转了转:“伤得不轻啊……这荒山野岭的,感染了风寒,可是要命的事。”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的药篓,“俺这倒有些祖传的金疮药,灵验得很,还有特意带回的一点干净饮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露出一副为难又贪婪的样子:“不过……俺这药可是冒着摔下山崖的风险采的,炮制也不易……这水嘛,也是跑老远从山泉挑回来的……几位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总不能……总不能白拿吧?”
这分明是坐地起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