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万岁！”周围的将士们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气不降反升，攻势更加猛烈。皇帝陛下轻伤不下火线，甚至亲手斩断箭杆继续冲杀，这是何等的英勇！龙旗所向，更加所向披靡。
朱瞻基强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剧痛、呼吸的困难和眩晕感，右手依旧挥舞马槊，继续指挥冲杀。鲜血从创口不断渗出，染红了胸前金色的甲胄，在那明黄之上，绽开一抹刺目而狰狞的暗红。但他始终挺直脊梁，面色冷峻，只有离得极近的贴身侍卫，才能看到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微微颤抖的右手，以及偶尔因呼吸不畅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每一次挥臂、每一次呼吸，那箭头都在体内摩擦，带来钻心的痛楚，但他硬是咬牙挺住。
这场血腥的鏖战，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英国公张辅亲率中军主力彻底击溃了哈剌哈孙的本部，阵斩其大将数员，残余的兀良哈骑兵终于彻底崩溃，四散逃入茫茫雪原，明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鸣金收兵时，已是傍晚。残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战场。
朱瞻基在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策马回归中军大帐。他依旧挺直着背，但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明显急促而浅短，下马时，脚步虚浮，险些栽倒，被身旁的侍卫统领眼疾手快地扶住。
“陛下！”张辅、薛禄、朱勇等将领急匆匆赶来，看到朱瞻基胸前甲胄上那片凝固的暗红和断箭茬，无不骇然变色。
“朕无妨，皮肉之伤。”朱瞻基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虚弱，但目光依旧锐利，“战果如何？哈剌哈孙是生是死？”
张辅强压心中惊涛，躬身禀报：“托陛下洪福，此役大捷！斩首万余级，俘获数千，哈剌哈孙率残部千余骑北遁，朱勇将军已派精骑追击！缴获牛羊马匹、军械无数！”
“好！”朱瞻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下令，“厚葬阵亡将士，优抚伤员。将阵斩敌酋首级，传示各营！全军……犒赏！”话音刚落，他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忙用袖子掩住，袖口瞬间染上一抹暗红。
“快！传太医！”张辅急声喝道，与薛禄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搀半扶地将皇帝送入温暖的大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与喧嚣。当左右侍从小心翼翼地为他卸下沉重甲胄时，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终于暴露出来——箭簇深入左胸，距离心脉要害仅寸余，周围皮肉翻卷乌紫，随着呼吸，仍有血沫渗出。太医颤抖着手上前处理，神色无比凝重，低声道：“陛下，此伤及肺腑，万不可再动！”朱瞻基却只是紧闭双眼，额上青筋暴起，硬是一声不吭。
“陛下……何苦如此……”英国公张辅看着那险恶的伤口和皇帝袖口的血迹，声音有些哽咽。他历经数朝，见过太多帝王，但如当今天子这般刚烈隐忍、不惜身的，实属罕见。
朱瞻基缓缓睁开眼，看着帐顶，声音低沉而沙哑，每说几个字都需要喘息一下：“英国公……这一箭，射在朕身上，比射在龙旗上……要好。只是……咳咳……”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张辅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皇帝是在用自身的伤痛和鲜血，来激励三军，来稳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来向天下昭示朱明皇室的武勇与不容侵犯！但看着皇帝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胸前的重伤，将军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绝非简单的皮肉之伤啊！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轻微响动。化名“于节庵”的于谦，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默默走入。他看了一眼皇帝的伤势，目光触及那胸前恐怖的伤口和染血的袖口时，瞳孔猛地一缩，眼神复杂，有敬佩，有忧虑，最终只是深深一躬，将药碗奉上。
朱瞻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味弥漫口腔，却远不及胸腔内火烧火燎的剧痛。他望向于谦，喘息着问道：“于先生，此战之后，北疆可得几年太平？”
于谦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哈剌哈孙元气大伤，三五年内，恐无力大举南犯。然……根除边患，非一战之功。需修边墙，实军屯，抚诸部，方是长久之计。”
朱瞻基默然良久，缓缓道：“是啊……非一战之功。”他的目光似乎穿透帐幔，望向遥远的南方，那里有他的京城，有他年幼的太子，有他时刻警惕的皇叔……还有，那深藏于乐安的重重迷雾。一阵剧烈的疲惫和眩晕袭来，他感到生命力正随着胸口的伤痛在缓缓流失。
“朕……知道了。”他疲惫地闭上眼，气息愈发微弱，“你们都退下吧。英国公，军务暂由你全权处置。”
“臣等告退。”
众人退出后，大帐内只剩下朱瞻基一人。他独自躺在榻上，左胸的伤痛如同毒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艰难而痛苦，但比伤痛更清晰的，是胜利后的空虚与更深的思虑。这一箭，不仅重创了他的身体，更似一个不祥的谶语，为这煌煌盛世之下，暗流汹涌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