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十一月初七,黑水峪。
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得人脸颊生疼。天色灰蒙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谷地中,尸横遍野,断戟折矛插在冻土上,暗红的血冰结成了狰狞的花。明军的玄色旗幡与兀良哈的狼头大纛纠缠在一起,在风中发出撕裂般的呜咽。
大战已持续四个时辰。
英国公张辅立马于一处高坡,雪白的须眉上结了一层冰霜,玄甲上溅满血污,手中的马槊犹自滴着血。他目光如鹰隼,扫过整个战场。明军步兵方阵如移动的钢铁森林,步步为营,不断挤压着兀良哈骑兵的活动空间。两侧,神机营的“盏口将军”大火炮不时发出撕裂空气的尖啸,将一团团火雨泼洒向敌阵,引来一片人仰马翻。
“报——!”一骑斥候飞驰而至,滚鞍下马,“国公爷!左翼朱将军已击溃泰宁卫,斩首千余级!右翼敌军福余卫开始溃退!”
张辅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但旋即收敛:“传令朱勇,不可贪功冒进,谨防敌军诱敌!中军步兵,向前推进五百步,压缩敌阵!”
“得令!”
战场的另一端,阳武侯薛禄坐镇中军后阵,督运粮草,调配箭矢火器,忙得脚不沾地。尽管未能亲临前线搏杀,但他深知,保障这庞大的战争机器有序运转,责任丝毫不轻。每一车箭矢,每一桶火药的及时送达,都关乎前方将士的生死。
而此刻,战场的最焦点,在于中军那杆耀眼的明黄龙旗之下。
朱瞻基并未安坐于重重护卫的戎辂之中。他换乘了一匹神骏的河西青海骢,身披金甲,手持一杆特制的马槊,亲率三千天子亲军——腾骧四卫的骑兵,如同一柄尖刀,在战场上纵横驰骋。
这位年轻的皇帝,完全展现出了“马上天子”的本色。他并非鲁莽冲杀,而是敏锐地捕捉战机。每当兀良哈骑兵试图集结反扑,或是我军阵线某处压力骤增时,那杆龙旗便会如闪电般出现在最危急的地段。皇帝陛下亲临阵前,甚至带头冲杀,对士气的鼓舞是无可比拟的。将士们眼见龙旗所指,无不欢声雷动,奋不顾身,往往能一举扭转局部战局。
“陛下!左前方,哈剌哈孙的‘铁鹞子’似乎想突围!”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指着远处一股试图集结的重甲骑兵喊道。
朱瞻基目光一凛,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腾骧卫,随朕来!截住他们!”
青海骢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朱瞻基将马槊平端,身后的重甲骑兵如潮水般跟上,形成一道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狠狠撞向那支“铁鹞子”的侧翼。一时间,人喊马嘶,骨断筋折之声不绝于耳。朱瞻基马槊翻飞,每一次突刺都精准狠辣,显然深得永乐皇帝的真传,顷刻间便有两名敌将于马下。
然而,就在他挑落一名敌将,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斜刺里,一名溃散的兀良哈骑兵在绝望中掷出了手中的弯刀!那弯刀带着凄厉的呼啸,旋转着飞来!朱瞻基虽下意识侧身闪避,但刀尖仍在金甲的护臂上划出一溜火星,虽未破甲,却让他身形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更致命的袭击来自暗处!一支不知从哪个角落射出的冷箭,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混战的人群缝隙,“噗”的一声,狠狠钉入了朱瞻基左胸!箭簇穿透了金甲叶片的连接处,直没入肉!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朱瞻基闷哼一声,身形剧震,险些栽下马去。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呼吸骤然困难,马槊几乎脱手。周围的侍卫们见状,魂飞魄散,惊呼着“护驾!”便要涌上来。
“滚开!”朱瞻基猛地一声暴喝,声如雷霆,竟一时压过了战场喧嚣。他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浸透内衬,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视着惊慌的侍卫和正在拼杀的下属。他清晰地感受到箭头卡在肋骨间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此刻,若皇帝中箭的消息传开,刚刚占据的优势可能瞬间逆转,军心一旦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电光石火间,朱瞻基做出了决断。他右手猛地抽出腰间的七星宝剑——这柄永乐帝亲赐的宝剑锋利无比——看也不看,剑光一闪!“咔嚓”一声脆响,那支箭杆露在体外的部分被齐根削断!
动作干净利落,狠辣果决!但这一下猛烈的动作,让他感觉箭头在胸腔内又深入了几分,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口中已满是腥甜。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咬得嘴唇渗出血丝,但他硬是挺直了腰板,将宝剑还鞘,用右手单手握紧马槊,高举过顶,运足中气,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却依旧如同虎啸龙吟,传遍四周:
“朕无恙!大明的将士们,逆酋授首在即,随朕——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