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找一张椅子来?
让她,坐着指挥?
“嗡——”
张承志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
整个车间,前一秒还回荡着厂长掷地有声的任命,下一秒,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能听到心跳的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来回盯在姜晚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和张承志那张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
刚任命的总工程师,第一道命令不是分析图纸,不是检查设备,而是让刚才还跟她生死相向的技术科科长,去给她搬张椅子?
还是因为她“有点累”?
这简直比话本戏文还要离谱!
张承z志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齐刷刷冲向天灵盖,烧得他理智全无。
奇耻大辱!
这是当着全厂工人的面,把他张承志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
让他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搬椅子?让她坐着,自己站着听她指挥?
他做不到!
“厂长!我……”张承志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他猛地扭头看向李卫国,想要做最后的抗争。
然而,李卫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怎么?”
“姜总工的话,你没听见?”
李卫国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张承zhi的心口上。
“还是说,你对扫厕所这个岗位,已经迫不及待了?”
“咕咚。”
人群中不知是谁,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完了。
厂长是来真的。
这不是演戏,不是玩笑,是命令!
张承志的身体僵住了,剩下所有抗议的话,全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变成了粗重的喘息。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看好戏的玩味。
尤其是那几个平时跟他不对付的老师傅,嘴角那压不住的笑意,比针还扎人。
就在这时,那个已经成为全场焦点的女孩,轻轻动了。
姜晚抬起手腕,看了看上面根本不存在的手表,然后歪了歪头,看向张承志。
“张同志,是找不到椅子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无辜,甚至还带着一丝“体贴”。
“要是找不到,就算了。我站着也行,就是可能……指挥的时候容易头晕眼花,万一说错几个数据,搞砸了李厂长的物理实验,那就不好了。”
“噗嗤——”
人群里,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直接把“搬椅子”这件事,和“实验成败”、“厂长前途”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你不搬?
行啊!
一会儿实验失败了,你张承志就是第一罪人!是你耽误了总工程师的发挥!
张承志的脸,瞬间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
他死死瞪着姜晚,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这个女人!
是个魔鬼!
他咬着牙,牙根都快咬碎了,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股滔天的怒火和屈辱,还是被对李卫国那句“扫厕所”的恐惧给压了下去。
“我……去!”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张承志猛地一转身,那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悲壮。他几乎是冲到了车间角落,一把抓起一张积了灰的铁皮凳子,也不擦,就这么拖着,发出“刺啦——”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划过整个车间的地面,也划过所有人的心尖。
“哐当!”
凳子被他重重地砸在姜晚面前,震起一片灰尘。
他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地等着姜晚的反应。
然而,姜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张油腻腻的凳子,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就这么施施然地,在一片死寂和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坐了下去。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已经彻底懵掉的技术科王工和刘工,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张承志身上。
“好了,现在,总工程师的第二个命令。”
“张同志,去,把13号机床的所有防护盖,全部拆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屈辱”的气味。
这气味,源头正是张承志。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极致的扭曲,青色、白色、红色交织在一起,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他,张承志,红星机械厂技术科科长,厂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多少年轻工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科长”。
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黄毛丫头,这个刚刚被他斥为“妖言惑众”的临时工,这个靠着厂长一句话鸡犬升天的“总工程师”,居然让他……去给她找椅子?
这已经不是命令了。
这是羞辱!
是当着全厂工人的面,把他张承志的脸皮,狠狠地剥下来,再扔在地上,用脚碾进泥里!
他猛地转头,看向李卫国,目光里带着一丝最后的、不甘的哀求。
厂长,您看到了吗?
她这是在公报私仇!她这是在践踏厂里的规矩!
然而,李卫国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看张承志,也没有看姜晚。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那台冰冷的1号车床上,仿佛那里才是他世界的中心。
但他越是这样,张承志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这是一种默许。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坚决的表态。
厂长,已经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这个女孩身上。
他张承志的脸面,在此刻,一文不值。
“张……同志?”
姜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腔调,听不出喜怒。
但这两个字,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张承志的神经上。
他浑身一颤。
周围的工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我的天,这……这张科长真的要去?”
“厂长都不管,这事儿怕是定了。”
“啧啧,刚才还威风八面呢,现在……这叫什么?现世报啊!”
这些议论,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张承志的耳朵里,让他每一寸皮肤都感到火辣辣的疼。
去,还是不去?
去,他张承志今天之后,在红星厂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不去?
他看了一眼李卫国那如同磐石般的侧影,又想起了那句“就地撤职,给我去扫厕所”。
李卫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尤其是在他已经赌上一切的时候。
张承志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他的科长身份就会被撸掉,然后被全厂人看着,拿起扫帚和簸箕。
那样的下场,比现在去搬一把椅子,要凄惨一百倍!
在尊严和饭碗之间,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
张承志的身体,像是生了锈的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僵硬地,转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剜了姜晚一眼。
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姜晚却毫不在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确实有点累。
从废品站被带过来,精神高度紧张地和一群人对峙,还要在脑子里飞速构建车床的故障模型,这对她这具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来说,消耗巨大。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姿态。
一个能镇住全场的姿态。
【宿主,根据我的计算,羞辱目标人物的最佳方式并非体力劳动,而是智力碾压。不过,看他那张便秘超过一个月的脸,这个开胃菜效果不错。】
脑海里,响起了“星火”那毫无感情却又毒舌的吐槽。
姜晚的内心毫无波澜。
智力碾压是主菜,但开胃菜,同样重要。
她要让所有人,从第一秒钟开始,就明白一件事。
在这里,她说了算。
在万众瞩目之下,张承志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