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听得目光炯炯,心中既为赵万金的无法无天而震怒,更为柳如云的才华而惊喜。此女对经济运作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只知道读书做官的士人!
“不仅如此,”柳如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过苏、杭、湖、常等州,“江南富庶,物产各异。苏州丝、杭城茶、湖州笔、常州米……赵万金虽势大,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各地皆有盘踞多年的地方性商帮,如苏州的‘锦绣帮’、杭州的‘龙井堂’,他们对赵万金的霸道行径早已不满,只是惧其权势,敢怒不敢言。
此外,还有一些传承数代、注重信誉的老字号,如‘湖州潘氏笔庄’、‘宜兴紫砂陈家’,他们更看重技艺传承和商誉,对赵万金唯利是图的那一套颇为不屑……”
她几乎将江南商界的势力分布、主要人物的性格特点、彼此间的恩怨嫌隙,都如数家珍般道出。这已不仅仅是对仇人的了解,而是对整个江南经济生态的深刻洞察和庞大的人脉信息储备!
李贞看着她专注而自信的侧脸,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弱女子,而像一位运筹帷幄、洞察全局的谋士。
“柳姑娘……”李贞忍不住赞叹,“你若为男子,必是经世济国之才!”
柳如云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些许苦涩的笑意:“殿下过誉了。若非家仇在身,被迫在这泥沼中挣扎求存,窥得些许阴暗伎俩,妾身一介女流,又岂敢妄谈这些。”
言罢,她似乎觉得气氛过于凝重,便起身,走到一旁的小几边。几上放着李贞命人备下的茶具和几罐名茶。
她纤指轻拈,选了一罐看起来最普通的“雨前云雾”,熟练地温壶、置茶、冲泡……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美感,仿佛不是在泡茶,而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仪式。
很快,一股清雅沁人的茶香弥漫开来,不同于寻常绿茶的炒香,更带有一丝空山新雨后的清冷气息。她将一盏澄碧清亮的茶汤端到李贞面前。
“殿下请用。此乃妾身家乡润州特产的‘雨前云雾’,非顶尖明前,却别有一番雨后清韵。”她轻声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李贞端起茶盏,轻嗅一下,只觉心神一清,浅尝一口,滋味鲜醇,回甘悠长,果然好茶。他赞道:“好茶!更难得是柳姑娘这手精湛茶艺,观之赏心悦目,饮之涤烦忘忧。”
柳如云捧着自己那杯茶,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眸光有些悠远,淡然道:“浮生若茶,沉浮由人。沸水煎熬,方释其香。妾身唯愿殿下杯中茶,永葆清冽醇厚,莫似妾身此前,身若飘萍,任人冲泡,身不由己。”
这话语轻柔,却蕴含着无尽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倾慕与祝愿。她将自己比作被命运冲泡的茶叶,而祝愿李贞能始终掌控自己的命运,如这杯好茶,始终保持其美好的本质。其中深意,李贞自然听得明白。
他看着灯下佳人,清丽绝伦,才慧无双,却身世坎坷,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与激赏。
他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坚定:“飘萍无根,故随波逐流。巨木参天,则风雨不摇。
柳姑娘既入我钦差府,便不再是飘萍。本王愿为你撑起一方天地,让你之才情,有施展之所;让你之志向,有实现之机。”
柳如云闻言,抬眸望向他,眼中波光流转,似有万千情绪涌动。书房内气氛变得微妙而静谧,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回了两人的思绪。
现在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柳如云迅速收敛心神,眼中恢复睿智与冷静。她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鸡蛋大小、触手温润异常的羊脂白玉印。
玉印雕工极尽繁复,印钮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獬豸(神兽,象征公正),印身四周刻满了细密难辨的云纹暗记,底部并非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类似迷宫般的奇异图案,在烛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殿下,”柳如云将这枚显然极其重要的玉印双手奉上,“此印名为‘獬豸云纹印’,乃妾身经营多年,整合了部分柳家旧部与江南可信人脉的至高信物。见此印如见妾身亲临。”
她语气郑重:“凭此印,可调动妾身在江南十三州设置的七处隐秘仓库的储备物资(包括粮食、布匹、金银),可启动三条应急通信渠道,并可命令散布于各行业的十七名‘隐桩’(核心眼线)协助行事。
此外,印中暗格藏有一份名单,记录着三十六名或可争取、或需重点防范的江南商贾与官员的详细资料及其把柄弱点。”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殿下,商战亦如用兵,兵马未动,粮草情报先行。赵万金三日后抵洛,必会先从粮帛市场发难。我们的反击……可以从明日洛阳东市粮行开盘之时,便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