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云听到这里,走上前,开口了,她的汉语虽带些口音,却十分流利清晰:“这位掌柜,沙狐生于漠北苦寒之地,捕捉不易。皮毛细密柔软,保暖极佳,乃是上品。
八百文的价格,怕是连辛苦钱都不够。莫非是看我们远道而来,故意压价?”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伙计一时语塞,看向柳如云。柳如云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温言道:“这位姑娘误会了。货价高低,取决于供需多寡与品质优劣。
如今并州皮货来源甚广,雁门、代州皆有输入,沙狐皮虽好,但并非稀缺之物。我商号定价,乃根据市价行情,绝非有意为难。若姑娘觉得价格不公,可再去别家问问。”
阿史那云目光转向柳如云,又扫了一眼她身旁沉默不语的李贞,心中念头飞转。她感觉这两人绝非普通掌柜。
她轻轻一笑,目光却直视李贞:“阁下似乎才是主事之人?小女子走南闯北,也见过些世面。这皮货行情,岂是单以数量多寡论之?
漠北风沙酷烈,能得此完整上品皮草,百中无一。其价值,在于其‘难得’,而非其‘量多’。贵号以寻常市价衡量稀罕之物,岂非明珠暗投?
若按此理,贵号这‘霜雪’盐,产于内地盐池,理应价贱如土,为何又能售以高价?”
她这番话,绵里藏针,既点出皮货的独特价值,又暗讽商号定价逻辑的矛盾,显示出极高的机辩之才和对商业之道的深刻理解。
李贞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之色。他没想到这胡女竟有如此见识。他微微一笑,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姑娘此言差矣。物以稀为贵,固然是常理。然,‘稀’与‘贵’,皆需有市场认可。
漠北皮货固然难得,然其价值,最终需由需用者认定。并州百姓、往来商旅,购皮货首要为御寒实用,其次方为观赏。
沙狐皮虽佳,然保暖不及貂皮,华美不如狐腋,价格自然居于其中。此乃市场选择,非人力可强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史那云带来的其他皮货,继续道:“至于盐价,更非如此比较。盐乃民生必需,无可替代。
其价高低,关乎国计民生,朝廷自有法度调控,岂能与皮货等奢侈之物等同视之?
我商号之盐,价虽不菲,然品质上乘,供应稳定,更兼使用新钱,便利流通,此中价值,又岂是单纯比较产地所能涵盖?”
李贞一席话,从市场规律谈到国家政策,再到货币价值,层次分明,逻辑严谨,将阿史那云颇具刁钻的反问化解于无形,更隐隐透露出对宏观经济的深刻洞察和掌控力。
阿史那云心中剧震!
她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个有些背景的商人,没想到其见识如此不凡,言谈间竟有一种居高临下、俯瞰全局的气度!
这绝非常人!她重新审视着李贞,试图从他平静的面容下看出更多端倪。
“阁下高论,小女子受教了。”阿史那云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看来阁下深谙经商之道,更明天下大势。却不知,阁下对这塞外漠北的生意,可有兴趣?”
李贞目光深邃,看着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合乎法度,利于民生,无论塞内塞外,生意自然可做。”
阿史那云闻言,心中一动。她沉吟片刻,忽然抬手,从腰间解下一枚随身佩戴的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雕刻着繁复的狼首缠枝花纹,是突厥王族的标志之一,但在中原人眼中,或许只当是件精致的胡饰。
她将玉佩递向李贞,眼神灼灼,带着几分野性的挑衅:
“阁下非寻常商人。这枚玉佩,算是今日论价的彩头。三日后,城外十里坡,有一笔关于战马和铁器的大生意,不知阁下……可敢前来一叙?”
战马!铁器!这无疑是边境最敏感、也利润最丰厚的贸易,更是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的关键!阿史那云此举,既是进一步的试探,也是一个极其大胆的邀约!
柳如云在一旁闻言,眉头微蹙,看向李贞。李贞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迎上阿史那云挑衅的眼神,伸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指尖感受到玉石上独特的纹路。
“三日之后,十里坡。”李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届时,再向姑娘请教。”
阿史那云深深看了李贞一眼,似乎想将他的模样刻入脑中,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对护卫们一挥手:“我们走!”
带着她的商队,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李贞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柳如云低声道:“王爷,此女来历不凡,所言战马铁器的生意,恐是陷阱。”
“是陷阱,也是机会。”李贞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漠北的风,终于吹到并州了。正好,本王也想会一会,这风背后的主人。”
他将玉佩收起,心中已然明了。
并州的棋局,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