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驾崩的惊天噩耗,如同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将并州大捷的狂欢与热望浇得透心凉。
盛宴戛然而止,欢声化作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摄政王李贞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表情的脸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对于这个新君甫立、内忧外患尚未平定的庞大帝国而言,权力核心的骤然真空,意味着风暴的来临。
李贞没有片刻迟疑。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以惊人的冷静下达命令:
程务挺、黑齿常之总揽北疆军务,严防突厥反复;赵敏、阿史那云协助柳如云稳定并州商事,保障后勤;巴图等新附将领暂留军营,无令不得擅动。
安排妥当后,他仅带燕青及百名飞凤卫精锐,轻车简从,星夜兼程,直奔洛阳。
一路风尘,日夜不息。抵达洛阳时,正值黄昏。
紫微宫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寂静与肃杀之中,白幡尚未挂起,但宫人内侍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武媚娘早已在贞观殿内等候,她一身素服,未施粉黛,容颜憔悴,眼圈泛红,显然连日忧劳,但那双凤眸之中,锐利与冷静却丝毫未减。
屏退左右,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凝重疲惫的脸。
“媚娘,情况如何?”李贞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语速快而清晰:“陛下驾崩突然,太医诊断为先天心疾骤发,药石无效。
消息目前仅限于宫中核心几人及中书、门下二省宰相知晓,暂未明发天下。然,纸包不住火,最多三日,必朝野皆知。”
她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重重敲在长安、洛阳的位置:“如今,朝中最紧要之事,便是新君人选!国本不定,天下必乱!
旧党余孽,虽经打压,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绝不会坐以待毙。并州大捷,你声望如日中天,此刻他们最怕的,就是你借此良机,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李贞沉默地看着地图,目光深邃。
登基为帝?是的,这是最直接、最顺理成章的道路。
他手握重兵,威震北疆,内有武媚娘掌控宫禁,外有并州强军为后盾,若此时黄袍加身,阻力或许是最小的。
九五之尊,天下权柄,唾手可得。
然而,作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这个位置的凶险。
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孤家寡人,日夜操劳于无穷无尽的奏章和勾心斗角之中,一举一动皆在天下人注视之下,难有真正的自由。
更重要的是,此时登基,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所有潜在反对势力的靶心,必然引发新一轮惨烈的权力洗牌,刚刚稳定的北疆、初现繁荣的国内经济,都可能毁于一旦。
这与他追求实权、稳扎稳打、最终实现抱负的初衷相悖。
他缓缓摇头,语气坚定:“此时登基,时机未到,弊大于利。看似一步登天,实则为众矢之的。
北疆新定,突厥虽败,其心未服;国内新政,根基尚浅;旧党势力,盘根错节。若急于正位,恐引发全面动荡,非社稷之福。”
武媚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赞赏与了然。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有雄心,更有超越常人的理智与耐心。
武媚娘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音:“既如此,我们可退一步。不争帝位,但掌实权。
陛下子嗣中,殷王李素节、许王李孝,年纪尚幼,生母卑微,易于控制。我们可拥立其中一人为帝,你与我继续担任摄政王、摄政王妃,总揽朝政。
如此,名正言顺,既可避免急于登基带来的风险,又能将最高权力牢牢握在手中。待将来根基彻底稳固,扫清所有障碍,再行废立,亦不为迟。”
李贞目光一亮。扶植幼主,垂帘听政(或摄政),这确实是更为稳妥、更具操作性的方案。
既能规避眼前最大的政治风险,又能实质掌控帝国机器,继续推行自己的政策。
武媚娘的政治嗅觉和魄力,再次让他叹服。
“好!就依你之见!”李贞重重点头,“拥立幼主,我等摄政。媚娘,宫中之事,尤其是两位皇子及其母族,就交由你周全打点,务必万无一失。”
“放心。”武媚娘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我会让该闭嘴的人闭嘴,该听话的人听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李贞与武媚娘定下“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的同时,帝国的另一端,一股强大的暗流也开始涌动。
数日后,朝中以侍中来济为首的部分官员,以及一些与关陇世家关系密切的宗室元老,突然联名上疏,以“国赖长君,以安天下”为由,极力主张迎立远在安州(今湖北安陆)的吴王李恪回京,继承大统!
吴王李恪,唐太宗李世民第三子,其母乃隋炀帝之女杨妃,身份特殊,血统高贵。
他文武双全,素有贤名,在宗室和部分士族中颇有声望。
更重要的是,他年富力强,并非易于控制的幼主。若他登基,李贞和武媚娘的摄政地位将岌岌可危。
消息传来,武媚娘冷哼一声,对李贞道:“李恪?不过是个仰仗前朝余荫、徒有虚名的王爷罢了。在安州经营多年,能有多少根基?也敢来洛阳争锋?不足为虑。”
李贞却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媚娘,切不可轻敌。李恪身份特殊,前朝皇室血脉,既可吸引部分怀旧势力,又能让一些人产生‘以唐继隋’的错觉,颇具迷惑性。
且他在地方多年,未必没有暗中积蓄力量。此番他敢被推出来,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且已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我们需谨慎应对。”
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等他羽翼丰满,不如引蛇出洞。我意,暂且按兵不动,甚至……示敌以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