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决口的噩耗,如同在原本就紧绷的帝国神经上,又狠狠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前线战事胶着,每日消耗钱粮如流水;后方数百万灾民嗷嗷待哺,赈济、防疫、修复河堤,每一项都需要倾注海量的人力物力。整个朝廷如同一架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摄政王府的灯火,几乎是彻夜不熄。
武媚娘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支撑着这混乱的局面。
她每日端坐签押房,面前堆积的文书如山,需要她迅速批阅、决断。调配军需的指令与赈灾安民的方略交织在一起,与户部、工部、兵部官员的争论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她的面容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下去,但眼神中的锐利与果决却与日俱增,仿佛有燃烧不尽的精力在支撑着她。
在这片混乱中,一个身影的出现,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令人心疼。那便是已怀有几个月身孕的侧妃柳如云。她原本就身形纤细,此刻腹部已明显隆起,行动颇有些不便。
但这位来自江南、性情温婉的女子,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与担当。她没有像其他妃嫔那样深居简出、安心养胎,而是主动向武媚娘请缨,要求分担部分后勤事务。
“姐姐,前线将士浴血,后方灾民困苦,妹妹虽力薄,但也想尽一份心力。核对账目、协调宫中用度以节省开支、安抚前来求助的命妇女眷,这些琐事,妹妹或可分担一些,也好让姐姐能专注于军国大事。”
柳如云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武媚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沉重的身子,心中不忍,本想拒绝。
但看到柳如云眼中那份真诚与恳切,又想到眼下确实人手奇缺,武媚娘最终叹了口气,握住她微凉的手:“如云,难为你了。只是你身子重,万万不可劳累,一切以平安为上。”
于是,柳如云便在王府另一处僻静的偏殿设了临时公所,带着几名可靠的宫女和账房先生,开始处理一些相对不那么紧急,却极为繁琐的账目核对、物资清点工作。
她心思缜密,算学精通,做事极有条理,竟将一堆乱麻般的账目整理得井井有条,为武媚娘分担了不少压力。
她时常挺着肚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纤指拨弄算盘,秀眉微蹙,专注的神情让人动容。府中上下,无不对这位贤良淑德的侧妃心生敬意。
这一日,例行朝会。因皇帝年幼,李贞不在,实质是由武媚娘主持,郑太后旁听。朝会上,议题依旧围绕着前线粮饷与黄河赈灾的艰难平衡,争吵不休。
柳如云虽无资格上朝,但因负责部分关联账目,也在殿外廊下等候,以备咨询。
散朝后,百官鱼贯而出。郑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下御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廊下那道略显臃肿却依然努力保持端庄的身影。
看着柳如云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郑太后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嫉妒,有怨毒,还有一丝……狠厉。
她回到自己的永寿宫,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下一个跟随她多年、心腹中的心腹,名叫翠容的贴身侍女。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
郑太后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依旧娇艳却隐隐透着刻薄的面容,沉默了许久,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翠容,你去……想办法,把这样东西,让柳侧妃‘不经意’地用到。”
她从梳妆匣的最底层,摸出一个用普通桑皮纸包裹的小小粉末包,递了过去。
那纸包毫不起眼,却让翠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娘娘!不可!万万不可啊!柳侧妃她……她怀的毕竟是皇家血脉,是晋王的骨肉!此事一旦泄露,那可是……那可是弥天大祸!我们……我们都会没命的!”
郑太后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翠容,声音冰冷刺骨:“皇家血脉?晋王的骨肉?哼!这宫里,怀过龙种的女人还少吗?可能生下来,养得大的,又有几个?”
她凑近翠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带着狠绝:“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等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没了,谁又能查得出来?
不过是她自己身子弱,劳累过度,保不住胎罢了!这后宫里头,这样的事还少吗?”
翠容吓得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涕泪交加:“娘娘,三思啊!如今武王妃盯得紧,慕容婉那个女人手眼通天……奴婢……奴婢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