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烽烟起时(1 / 2)

晋王府书房内,空气凝重。李贞立在巨大的东北亚舆图前,手中拿着一封刚从六百里加急驿道送来的、边角已被汗水浸皱的军报。

烛火跳跃,将他紧绷的侧脸映在绘有山川河流的羊皮地图上,明暗不定。

“新罗金钦纯……”李贞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高丽半岛的东南沿海。

军报来自海东行省总督裴仁俭,字迹仓促却清晰:新罗权臣金钦纯,趁新罗老王病重、新王金法敏(金春秋之子)根基未稳之际,悍然撕毁盟约,以“惩戒边民越界”为名,屡屡纵兵侵扰海东行省东南边境。

半月内,已连续袭破三处屯堡,掳掠人口财物,焚烧村庄,气焰嚣张。

更令裴仁俭警惕的是,据海东行省派往新罗的细作回报,金钦纯近期与倭国遣唐使中的某些人物往来密切,双方似有暗通款曲、共谋半岛之迹象。

“狼子野心。”李贞将急报递给一旁侍立的程务挺,声音冰冷。

金钦纯此人,他早有耳闻,是新罗国内强硬派代表,素来对与大唐结盟、称臣纳贡不满,主张“北进”,与海东、百济争夺半岛霸权。

如今趁大唐西域未靖之机,果然按捺不住了。更麻烦的是,竟有与倭国勾结的苗头。倭国孤悬海外,对大陆素有野心,若其与新罗叛逆联手,则辽东、海东局势将平添变数。

程务挺快速浏览,虬髯因愤怒而戟张:“殿下!金钦纯这厮,竟敢如此猖狂!末将愿提一旅精兵,东出辽西,直捣新罗王京,擒此獠以献阙下!”

“程将军稍安毋躁。”李贞摆摆手,目光依旧锁定在地图上,“金钦纯敢动,一是欺我海东新定,驻军分散。

二是赌我不敢、或不能大举兴兵,陷入半岛泥潭;其三,或许真与倭人有所勾连,自以为有恃无恐。此刻贸然大举征讨,正中其下怀。

我大军远征,补给漫长,气候不适,而新罗多山,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前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之败,殷鉴不远。且朝中……”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程务挺已明其意。朝中反对新政、对摄政王权势日增心怀忌惮者大有人在,正愁找不到攻讦的借口。

“难道就任由这跳梁小丑侵我疆土,掠我子民?”程务挺不甘。

“自然不能。”李贞转身,走回书案后,提笔蘸墨,“金钦纯必须打,而且要打得疼,打掉他的侥幸,打断他与外邦的勾结念想。但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陷入消耗国力的长期战争。”

他略一沉吟,笔走龙蛇:“传令:一,命海东行省总督裴仁俭,即日起,全境戒严,收缩边境屯堡兵力,依托坚城要隘,固守待援,清野百里,勿与敌军浪战。以守代攻,挫其锐气。

二,着命营州都督、安东都护府,即刻抽调两万边军精锐,并神机营一部,火速增援海东,归裴仁俭节制。

三,以本王名义,传檄新罗王金法敏,严词斥责金钦纯悖逆盟约、侵扰上国边陲之行径,责令其即刻制止,缚送金钦纯至洛阳请罪。

否则,天兵一至,玉石俱焚!檄文中需点明,若其不能约束臣下,则大唐有义务‘助’其平叛!”

程务挺眼睛一亮:“殿下这是……以援军固守,以檄文施压,逼新罗王与金钦纯内斗?若那金法敏制不住金钦纯……”

“若他制不住,或是阳奉阴违,”李贞放下笔,眼中寒光一闪,“那我增援大军,便可名正言顺,以‘助藩属平叛’之名,攻入新罗,剿灭金钦纯。

届时,是扶植金法敏,还是另立新君,甚或……将新罗也如高句丽一般,设行省而治之,皆在我掌握。进退之机,操之在我,而非受制于敌。”

“殿下英明!”程务挺心悦诚服。这并非一味退让,也非盲目浪战,而是以军事威慑为后盾,以政治外交为主导,将主动权牢牢抓在手中,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此外,”李贞补充道,语气加重,“增援大军的粮草、军械,由户部、兵部统筹,优先保障。但需严令,沿途州县,不得借机加征,扰害百姓。

所需粮秣,一半由太仓调拨,一半向关中、河东富户平价采购。本王会朱批注明:‘务使边军足食,毋扰民间’。国防大事,不可轻忽;民生根本,亦不可动摇。”

“末将领命!”程务挺肃然应道,转身大步离去安排。

次日大朝,太极殿内气氛肃杀。

李贞当众宣读了海东急报,并提出了“增兵威慑、外交斡旋、巩固边防”的应对之策。他条分缕析,从地理、军力、补给、外交多个层面阐述,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殿中武将如程务挺、王方翼等,皆频频颔首,认为此乃老成谋国之道。即便是部分文臣,也觉得在不动摇国本的前提下,如此应对最为稳妥。

然而,总有杂音。

“殿下,”一位出身清流、素以敢言着称的谏议大夫出列,眉头紧锁,“新罗虽有小衅,然终究是藩属,金钦纯不过权臣跋扈,未必是国王本意。骤然增兵数万,恐惊骇藩国,有失上国怀柔之德。

且大军一动,钱粮靡费,百姓负荷。臣闻‘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是否可先遣使严词诘问,观其后效,再定行止?若贸然兴师,恐予人口实,言我天朝……好战。”

他语气还算委婉,但“好战”二字,已隐隐将李贞的防御性部署,与“穷兵黩武”挂上了钩。

李贞尚未开口,兵部侍郎刘仁轨已出列反驳:“王大夫此言差矣!怀柔需有武备为后盾!金钦纯悍然侵边,掳我百姓,焚我村舍,此非小衅,乃明目张胆之叛逆!

若我朝仅以口舌相争,不加惩戒,则四夷何以畏服?今日新罗敢侵海东,明日百济、倭国乃至吐蕃,岂不皆有效仿之心?增兵震慑,正为彰天威,止兵戈于未萌,实乃最大的‘怀柔’!

至于钱粮,保境安民,本就是朝廷第一要务,何惜耗费?难道要等贼兵叩关,生灵涂炭,再去赈济不成?”

刘仁轨言辞犀利,掷地有声。那谏议大夫面红耳赤,还要争辩,李贞已抬手制止。

“王大夫忧国之心,本王知晓。”李贞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外交斡旋与武备震慑,不可或缺一。

无武备之外交,是空中楼阁;无外交之武备,是莽夫之勇。今增兵海东,是示我决绝之心,遏彼狂妄之念。

檄文新罗,是予其改过之机,全君臣之义。若金法敏能束其悍臣,则兵不血刃,边患自消;若其不能,我王师以助藩平叛之名入境,吊民伐罪,亦是堂堂正正之师,何来‘好战’之说?

此事,本王意已决,诸卿不必再议。着兵部、户部、礼部,即刻依议施行!”

他一锤定音,再无人敢公开反对。然而,退朝之后,一股阴冷的暗流,却在洛阳城的街巷坊市、茶楼酒肆之间,悄然滋生、蔓延。

“听说了吗?摄政王又要对东边用兵了!这次是新罗!”

“啊?不是才打完高句丽吗?怎么又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嘘——小声点!据说啊,是新罗那边有点小摩擦,本来派个使者训斥几句就行了,可咱们这位王爷……嘿嘿,到底是武将出身,就喜欢打仗立功啊!这一打,兵权、钱粮,不又都攥紧了?”

“不能吧?王爷平定吐蕃、高句丽,那是保境安民的大功啊!”

“功是功,可这接连用兵,国库吃得消吗?咱们的赋税会不会再加?听说这次又要从关中调粮,这粮价……”

“我还听说,新罗老王刚死,小王子年幼,是权臣乱政。咱们王爷要是真为藩属好,帮着平乱也就罢了,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高句丽成了海东行省,这新罗……”